“嗯，跟你哥哥那边说好了吗？”

“说好了老师，哥哥在学校里参加素质测评的班级会议，等我过去他就结束了。”

李艳将手里的保暖杯放到桌上，从桌子里拿出请假条来批写，周茝凑着下巴瞧了一眼冒热气的水花，果然，又大又红的枸杞。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虽说李老师年纪大了，现在也五十好几了，但看着面色红润气质佳的，难不成真是，好气色，喝出来？

那要不给哥哥搞点？

“老师。”

“嗯？”笔尖落在右下角的请假时间里，她先问，“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奥，这个啊，老师我也不好说的，上次去的时候排了好久的队，这次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早上去的话好点，但哥哥早上太忙了。”

他们家的情况李艳时清楚的，当时周筠为了让周茝借读，都快给校领导跪下了，印象深刻。

虽说周茝是借读的，六月要回户籍地高考，考好了不给她长名声，考个状元学校也占不了光，但人嘛，总不能永远计较着那点利益过活，那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没钱难存，没情难活，所以人还是得夹着活，东边算计，西边救济。

“你哥哥是不是快要毕业了？”

全班五十几个学生，总得有一两个是没指望也忍不住心疼的，周茝就是那一个。

周茝眼看着那支墨水充足的笔尖在那道横线上写下“11-22点”的请假时间，嘴角乖乖巧巧扯着笑，“是，之前已经在工商银行里实习一个月了，最近在改论文，上一批春招去应聘了，马上就有消息了。”

李艳套上水笔盖，敲了敲桌面，他记得周筠上的是名校，而且她看的人多了，一看便知周筠是那种勤奋刻苦的乖小孩，所以照理来说，保研应该没问题的，怎么还在春招。

“我记得你哥哥学习很好的，没有考研的打算吗？”

她怕问的唐突尴尬到人家，毕竟这世界上虽然刻苦上进但就是考不好的人也不少，伤仲永的自也有一大批。

周茝一提这事脸就垮了，“本来是保研了的，但就是提交申请表格的时候出了点问题，错过了机会，那个时候又已经开始实习，所以考研也赶不上了。”

一般考不好的都这么说，李艳不辨真假，所以不置可否。

她把假条递给周茝，“哎，也是可惜了，不过你哥哥就是本科毕业也挺强的，毕竟学校的牌子在那里挂着，差不了，好了，那你就赶紧去吧，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老师打电话。”

周茝接过假条，折了三折捏在手里，鞠了一躬道：“谢谢老师。”

李艳点点头，正了身子准备看桌上那本小说，结果看周茝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周茝脸上糯糯的，憨态可掬，“那个，老师，您这个枸杞实在哪里买的啊，我听人说枸杞明目来着，想给哥哥买一些，他最近太忙了，熬夜熬的厉害。”

李艳一脸慈祥，露出一丝自己儿子给自己买了一套房的感怀，她弯腰从右脚柜子里扒拉出一袋半空的枸杞来，往周茝手里一塞。

“给，不用自己买了，老师家里有宁夏的亲戚，送了好多袋，办公室老师都有，这半袋你就拿给你哥吧，够他喝几个月的。”

周茝摸着手里的颗粒，露出八颗牙又鞠一躬，“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行了行了，快去吧，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老师再见。”

李艳看着少年兴奋的身影，心情一好就想往杯子里加点枸杞，于是拉开柜子又拆了一袋新的。

周茝坐上了公交，坐地铁贵一些，过去的话大概要七块，公交多坐一个小时，但是就一块，学生卡还是五毛，省不少，毕竟钱不是他挣，他得省。

这个点没什么人，公交上比较空，他走到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坐下，打开窗子让难得不作妖的柔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进来。

枸杞袋子被挤在座位边，随着车动吱吱呀呀，他瞧着感叹，我可真的是个省钱小能手。

他从高一转来北京后没少凭借着这张脸和这份悲惨的身世而受到同学们的优待，男生女生都有，所以为了在这里好过些，他也是学会了怎么周旋，怎么参着人心去同旁人打交道。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从不乐意去探究自己不够优秀的原因，他们更喜欢去研究优秀的人优秀的原因，像一种天性。

为什么他们这么成功哪？因为她比我长得漂亮，因为她家里比我家里有钱，因为他有个做教授爸爸，因为他从小接受口语教程……

优秀的人一旦配上良好的家境、不平凡的长相、讨人喜欢的性格、可以随处展示的才艺，则会瞬间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

很多时候别人不喜欢你，不是你做的不好，而是你做的太好，你的优秀会太过于衬托出别人的平凡和无能，这是最让人受不了的，所以这是你的原罪。

老话说锋芒毕露必挫勇，这不是说着玩的，所以他收敛，他藏锋。

老师提起的奥数题在算完答案后会默默擦掉，同学请教的参赛竞题只能摸摸脖子说我看不懂，期末卷子上也会空上一道占分不大的题目，再马虎鬼一样，丢掉一些应该记住的步骤，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惋惜里连连称道，耷拉着脸说我又重蹈覆辙了呜呜呜。

送水的同学，借伞的伙伴，递水果的舍友，什么人心善恶，什么道德高下，不过是借他这个可怜的借读学生一点善意，担在自己摇摇欲坠的怜悯之下，衬托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一点天分。

每天因为帮助了懂事又可怜的周茝同学而得意高兴，从他这里高声呼叫着分担一些压着他的厄运，自以为在嫉妒和善良中找到了一杆公平的秤，把自己抬上漂亮的天坛，却活得精明又愚蠢。

他捏着枸杞的袋子，所以，何必要拒绝哪？明明是大家都开心的事情。

连动物园里聪明的猴子都知道怎么留住给自己投食的客人，人作为灵长智者，怎么也得更进一筹啊。

所以，来而不拒，但要记得湿着眼角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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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闲着没事他打开手机给周筠发了个信息，想打探下他哥的踪迹。

“哥，干嘛哪。”

那边秒回，“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