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溯总算稍微想起来了一点,自己为什么老是忍不住想去再三确认现实。

他有过几千次这种经历这就是认知训练的最初版本。

在那段时间里,他有关现实和梦境的界限被全部抹除,身边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是梦,也可能是真的必须随时反复检查任何一点端倪,来判断自己身处何地。

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而严会长就是在利用这一点,主动让凌溯在那个半真半假的场景之中察觉到异样。

“这种异样给我带来的动摇,会让我主动开始怀疑有关现实的全部记忆。这个时候,你只要再适时加上一点料比如当床上的‘病人’转过来的时候,让我看到我自己的脸。”

凌溯垂着视线,他手里那把手术刀以一个极高难度的姿势悬停在了指节上:“你就能成功用你那一套说服我。让我相信,我其实是个有妄想症的囚犯,一个必须被催眠的高度危险的怪物。”

严会长点了点头:“一切都很顺利,但我忽略了一件事。”

“你这几年过得实在不怎么样,但最近的日子又不错得过头了以至于你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能做出这么幸福的梦。”

“我触发了你的心理防御机制,以至于你居然能在我的梦茧里拿出手术刀。”

严会长抬起头,他前倾身体,用那种叫人不适的、X光一样的视线盯着凌溯。

“可你是究竟为什么会觉得”

他像是说悄悄话一样,盯着凌溯低声问:“你连这样的梦都做不出来,却配得上拥有这样的现实呢?”

病房里的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有针尖一样的寒意附着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凌溯坐没坐相地靠在拘束椅里。

他看着自己身上这套蓝白条纹的半旧病号服,衣服的尺码非常合适,就像是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那个问题变成了惹人厌烦的耳语,持续不断地在他耳旁没完没了地念个不停,仿佛要变成一根像是冰锥一样透着阴冷寒意的刺,不由分说地扎进他的意识里。

凌溯垂着视线,低声说了句话。

不知是因为没有力气、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的唇色泛着白,勉强动了几次,也只是发出了几个近于无声的气音。

严会长没能听清,离得稍近了些:“你说什么?”

凌溯忽然抬头:“我凭什么不能这么觉得?”

他的语气实在理直气壮过了头,连严会长的投影一时也措手不及地愣怔在原地:“呃”

“我是你们五十年内最出色的学生,一入学就被你挑中了做零号拓荒者,现在的‘茧’有一半都是我帮忙搭建的虽然我本人没什么事业心和助人为乐的兴趣,但我正在做的事的确救了不少人,还得了一个见义勇为勋章。”

凌溯敲了敲桌面:“别指望在我记忆里找着它长什么样,我已经吃了,味道非常好。”

严会长盯着他,始终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显出隐隐异样。

“我做饭的手艺不错,各方面条件都还行。开朗热心,善良温和,多才多艺,不随便在地上捡东西吃。凭什么不能觉得自己配得上这种现实?”

凌溯撑着拘束椅的扶手坐直:“至于我可能被你改造成了个怪物这种事,其实有个很容易解决的办法老师,你听说过电锯吗?”

严会长的投影这次彻底出现了混乱:“什么?”

“我刚发现,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这。”

凌溯一直搁在桌面下的手忽然抬起。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台不需要插电的静音电锯,一按开关,那些寒光闪闪的锋利齿刃就瞬间高速旋转起来,瞬间削掉了那张办公桌的小半个桌面。

凌溯单手拎着电锯,扯住对面的人影向下用力一砸。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突兀,严会长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台莫名其妙出现的电锯吸引了过去,随即就猝不及防地重重撞在了桌面上。

凌溯半点不客气地抡起电锯怼上去。

那道投影在接触到齿刃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件挂在椅背上的老式白大褂。

“看来这不是常规通关方式”

凌溯沉吟了一句,摸了摸那台威风凛凛的电锯,关掉开关,把它好好地放在了椅子上。

他倒是并不意外来忽悠自己的只是个投影事实上,如果从这一步开始,严会长就亲自来处置他,凌溯反倒的确有必要仔细想一想,重新评估一下自己的危险性了。

到目前为止,最麻烦的问题其实是他不清楚自己在这场梦里待了多久。

由于入梦前后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而之后的记忆就直接从这间病房里开始,凌溯暂时还无法判断,这中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从病房里出去的正确方法,应当是接受那道投影施加给他的言语暗示,接受“自己完全配不上目前拥有的现实”这种观点。

凌溯把桌子翻过来,面朝下放在地上。

朝他这边的桌面下缘刻着几行字,忽略掉姿势的不便带来的歪歪扭扭,是他最为熟悉的。

在和投影对话时,凌溯就已经摸到了它们,并且来来回回反复摩挲了许多次。

庄迭曾经来过这个房间。

在凌溯出现在这里之前,庄迭已经成功找到方法离开,并且设法给他留下了某种程度的提示。

“跟着我”

凌溯又摸了摸那个有点潦草仓促的简笔画小绵羊。

他低声念叨着庄迭给自己的简短留言,收起手术刀和电锯,盘膝坐在地上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房间会巧妙地利用心理阴影困住进入梦中的每个人。

凌溯不太了解催眠师的心理阴影是什么,但严巡应该不会被困住多久倒不是严会长对自己的儿子有什么特殊待遇,而是因为严巡的心结已经在不久前解开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