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批拓荒者眼中, 那个来历不明的神秘教官,简直就是心理阴影最直接的具象化。

虽然现在同样也算是个青年才俊,但那时候的凌溯,还要比现在显得更年轻不少。

不仅年轻, 而且锋利那是种冰冷的、从不打折扣的锋利, 就像他手里总是摆弄的那把泛着寒光的手术刀。

同期还有几个负责辅助的教官,虽然严格, 但也总归还有些人情味儿,偶尔还会有人忍不住对累成幽灵的队员们心软,偷偷放宽一些要求。

在S0的字典里,是从来没有“心软”这两个字的。

他好像从来没有满意的时候,对训练成绩总算达标了的队员也只是点点头。

更多的时候,他就只是一个人坐在训练场旁边的器材顶上,仿佛是漫不经心地监督着那些血肉横飞哀鸿遍野。

年轻的教官最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除了“不行就退出”,就是“不达标永远别想拿合格证”偶尔说上一两句语气缓和的软话,压根用不着猜,九成九都是反讽,必须立马反思是不是又犯了什么格外低级的错误。

只不过,即使怨声载道,却也没什么人不服过凌溯。

凌溯的训练强度比所有人都大,折磨得他们痛不欲生的精神力操控,在教官那里就像是随手为之的小游戏。

在队员们眼中,S0就像是一把手术刀,永远可靠,永远精确,也永远冰冷得仿佛丝毫不近人情。

这种刻骨铭心的印象彻底定格下来,还是在他们所有人被派出去,尝试进行了第一次对潜意识领域的拓荒行动之后。

第一次拓荒行动,出去的十九个拓荒者里只回来了十二个。

剩下的七个人都被困在了潜意识的荒原上和那里层出不穷的危险、陷阱和无边的荒芜比起来,训练场简直轻松得像个温室大棚。

点过名之后,那个年轻的教官扔下花名册,转身离开训练场,就这么消失了一个星期。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归再出现在训练场上的时候,凌溯已经把那七名掉队的拓荒者一个不少地全都拎了回来。

众人被失而复得的惊喜砸得蒙了半天,兴高采烈地冲过去。刚准备按照常规发展把教官抬起来往天上扔,就被劈头盖脸地严厉训斥了整整三个小时。

这一次,所有人都被罚跑了七百圈。

意识世界里的跑圈虽然不会真的消耗体力,但疲惫和仿佛跑不到头的漫长煎熬却都是实打实的。

在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也跑不到头的跑道上,他们终于被迫开始习惯,并逐渐适应了属于拓荒者的寂寞。

第二次拓荒行动虽然同样出了不少波折,但总算是做到了全员归队,让教官痛失了一次罚跑圈的机会。

“你们要追忆往事,就自己找个墙角去尽情追忆。”

凌溯靠在训练场边上,有气无力地打断:“非得投射出来放小电影吗?”

“没办法,教官,你给我们的暗示我们解不开。”

总负责人跑了十几圈才终于稍微找到了点感觉,停在他面前,原地小步踮着:“不这样很快又要忘了。”

凌溯原本不太想思考有关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一阵头疼:“谢谢你。”

总负责人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群人已经迅速凑到了一起:“教官说谢谢你”

“就是谢谢的意思!”凌溯拍案而起,“都给我把笔记本收起来,谁也不准翻了!”

终于等来了熟悉的训斥,众人长舒一口气,彻底放心下来,迅速收起了打开的笔记本。

凌溯已经没什么勇气去看小卷毛的神色,在一片灼灼的注视下,心情复杂地晃悠悠坐了回去。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完全没能想到短短三年时间,“茧”的高层在几番轮换之后,竟然变成了这样一种让人隐隐生出些担忧的离谱局面。

“我是来给庄迭办手续的。你们可以给他挂名,但要保证绝对的自由,取消掉对他的后台监控和记忆上传。”

凌溯深吸口气,揉了揉额头:“我的队员”

他下意识向不远处扫了一眼,发现没了人影,倏地坐直:“我的队员呢?”

“那边在针尖上垒鸡蛋。”总负责人朝训练场示意,“就快追平我们的最高记录了。”

事实上,他们已经注意了庄迭很长时间。

不只是在这个训练场上虽然凌溯及时下手封了D2的口,在写报告时也特意模糊了庄迭的存在。但数据毕竟不会作假,高得离谱的贡献值和反常的升级速度还是没过多久就引起了“茧”的总部的兴趣。

而根据他们的调查,就在不久之前,庄迭还只是个失业后宅在家里、经常出入睡眠障碍科和各种诊所看病的普通年轻人。

“从有任务人员注册以来,所有的拓荒者、破茧者、临时和直属任务者的名单,我们这里都有记录,可以确定庄先生在之前从没从事过相关类型的工作。”

总负责人看着凌溯,他的神色严肃下来:“凌队,你的要求很合理,我们没有异议。”

在不刻意维持着意识中的认知、牢牢记住凌溯的身份时,那些明明深刻到极点的记忆就像是抓不住的细沙,迅速流淌进了潜意识的深处。

他们看着凌溯时,又像是面对着点头之交的下级小队负责人了。

总负责人眼底闪过些失落,认真看了一会儿变得陌生的教官,才又开口:“我们很欢迎庄先生能成为我们的一员但在此之前,可以问问庄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吗?”

凌溯坐在台阶上,屈指轻敲了两下膝盖。

他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迎上总负责人的视线,微微偏了下头。

“我们对庄先生的身份有所怀疑。”

见到凌溯没有回答的意思,总负责人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这种怀疑没有凭据,他的信息都很合理,标准得找不出任何问题但你教过我们,当一切完全合理、全部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标准答案的时候,这个答案通常会有问题。”

因为“人”这种生物,是永远不可能真正按照预定好的轨迹,完全标准化地活着的。

任何一个小得不起眼的变动,一次临时起意,一个心血来潮的计划,一场不小心睡过头的梦,都可能会对通往未来的轨迹造成几乎不可见的一点偏移。

而这些一次又一次叠加起来的、再细微不过的偏移所造成的结果,通常还有另一种更为普遍,更容易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