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藏书大家?,除了收集、整理、抄录、入藏之外,往往自印有家?刻本,编撰者因书籍排版,对字数自然了如指掌。”
孔成玉随手翻起一本书。
“林枕书,我见过许多天?才。但前?人呕心沥血整理考据的书不是供天?才飞升的柴火堆,百年基业,总要有人添薪才是。”
孔成玉并不是想为难林枕书,但她幼年出入明鬼石室,知晓藏书之道?本就不是一条春风得意的路,多少人甘愿为草莽之臣,校勘古书,她不想叫人忽视。
林枕书面颊发烫,羞愧难当:“是我狂妄。”
孔成玉知道?林枕书是可塑之才,一点就通,说完便不欲多言,然而就在这?一瞬,她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快得几乎不可捉摸的念头。
仿佛惊雷在耳边炸开,孔成玉的笑意猛地一僵,唇角肌肉缓缓收敛。
她的手心里渗出汗,脊椎一寸寸绷直,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那些?日月山庄乔青纨送过来的藏书。
日月山庄那位八岁作赋的乔庄主,在年少时就能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如数家?珍。
日月山庄曾经是藏书大家?,日月山庄的家?刻本至今一本难求,乔青纨自是如数家?珍。
孔成玉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魏危带来的带有百越文字的诗集、母亲与?乔青纨的一面之缘……还有乔长?生千里迢迢带来的一句话。
君子?帖。
君子?帖有多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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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陈郡。
军中新调来一位云麾将军手下的斥候。
中原的国都开阳还是夏季,但边境已有了秋风萧瑟之意。
靺鞨与?中原之间二十多年未曾有过战事,军费年年裁剪,若不是云麾将军在朝中还有几分分量,加之孔成玉在开阳转圜,陈郡的戍军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斥候负责往来传信,或是打探敌情,身量虽然不算魁梧,却敏捷过人。军中的兵卒听?说他是从云麾将军手底下调过来的,心中多少抱着试探的心思,在训练场上却连斥候的衣角都摸不到?。
他们嘴上说着“点到?为止”,心中已然佩服。
斥候叼着草,脱力靠在草垛边,面色显出几分得意。
“你是没见过少将军,她的功夫才好?!别说是你们,便是十个我也胜不过她!”
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军中陪戍校尉与?斥候结交成了兄弟。
又一日比试过后,校尉扔过一壶酒,道?是今日的彩头,斥候拔开塞子?仰头便灌,却不想这?酒烈得惊人,顿时呛得弯下腰去,喉间火辣辣的疼。
斥候面色奇怪,啧啧舌尖的味道?:“这?什么酒?”
校尉便笑:“不怪你觉得呛人,这?是关外集市里打来的酒。”
斥候诧异:“关外也有集市?”
校尉还是笑,道?一声带你开开眼,斥候不明所以,将信将疑跟着校尉出了军营,却顺着边境的风沙向前?,隐隐看到?了城墙。
竟是一路来到?了边关附近。
守城的兵卒列队在城墙上巡逻,比起以往,这?几天?多几分闲散的意思。
斥候眯起眼,只见城门不远处,有几十顶牛皮帐篷支起临时的集市,一群身着异族服饰的人正?与?中原商贩交易。
空气中飘荡着热汤的香气和烈酒的辛辣,边塞的酒极烈,光是闻着便叫人醺然欲醉。
步入其中,油脂的焦香、饴糖的甜腻、牲畜的腥臊混杂在一起,银器与?陶瓷的碰撞声清脆悦耳,竟显出几分异样?的热闹。
校尉:“此处特许互市。快入秋了,他们的牛羊最肥美,也是屯粮的时候。陈郡商贩都愿意这?个时候来,双方都不觉得吃亏。”
斥候有些?吃惊又有些?好?奇,怕自己说错话,四周看了许久才开口:“可他们……不是靺鞨人?”
屠城杀降之耻。直至现在,一些?人提起当年,仍旧是切齿腐心之痛。
校尉笑了笑,眼中看着那无尽的黄沙滚滚,眼底却寂然:“小兄弟,谁也不愿意打仗。我们这?些?吃糠米的人,不在这?里死了,就得在这?里活着。”
边疆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就连黎明显得吝啬,从不会?有特别慷慨的日头。
他们这?些?人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风沙,城墙上代表祯朝的旗帜被风卷起,晃过兵卒的视线,尺来远的城墙下就是被风吹来不知何时死在外头的头骨。
“听?说他们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每到?冬天?就会?冻死不少人。这?些?年,他们也消停了不少。”校尉开口。
“从前?我们还真不敢和这?群狼崽子?交易。大概是五六年前?,他们中的一些?人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中原话,这?个集市后来才慢慢开起来。”
斥候不敢说,他从前?跟着云麾将军的时候,曾经见过他的女儿云胧秋手持长?枪,气势汹汹,像是要把木桩子?捅百八十个透明窟窿。
斥候被这?杀人的气势惊到?,定睛一看,木桩前?面贴着一张纸,正?写着“靺鞨”两字。
云麾将军虽是朝中主战派,却也不是一味穷兵黩武。斥候曾经听?见将军问?云胧秋,会?不会?等?到?靺鞨不再起兵的那一天??
云胧秋一枪扎穿了木桩:“狗改不了吃屎。”
“……”
有人唤斥候的名字,他这?才恍然回?神。
斥候一抬头,只见校尉已选好?了一匹上好?的羊羔毛,靺鞨贩子?是一个看起来精瘦的男子?,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殷勤推销,眼睛滴溜溜地转。
校尉道?:“有什么看得上的,你也挑挑,明日怕没这?个店了。”
斥候还是不大习惯在一群异族人中走动,下意识搓了搓手:“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