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百越与?中原结盟在即, 陆临渊身?为儒宗弟子?的身?份更需有个交代。此?番来见徐潜山,倒成了难得的清闲时刻。
待陆临渊处理完诸多?事务,已是日暮时分。
天幕呈现出深邃的青色, 儒宗各处渐次点起灯火,夏日的晚风裹挟着几分寂寥, 落日余晖在山峦间缓缓沉没。
转过回廊, 斜阳被檐角遮去大?半。陆临渊眯起眼睛, 看?见面前穿着银丝线鹤纹刺绣常服的女子?:“孔先?生。”
孔成玉看?样子?也是刚刚处理完事, 预备到下一处地方去。
这几天下来, 孔成玉不比魏危他们做的事情少, 素来清冷的面容也染上几分疲惫。
两厢寂静, 陆临渊看?了一眼四周:“孔先?生如今贵为天子?近臣,今非昔比, 也该多?带几个护卫。”
孔成玉:“母亲叫我去见姜道长,不过一步之?遥, 不用兴师动众了。”
陆临渊不紧不慢跟上前去:“孔先?生珍重自身?。他日朝堂殿上,我还指望着孔先?生为百越中原安稳,金口玉言,名正言顺将我下旨赐给魏危呢。”
孔成玉:“……”
这句话虽是调笑之?言, 但其中却很有琢磨的意头。孔成玉一顿,侧身?看?他:“陆临渊,你对我的期望倒是很高?。”
陆临渊颔首:“自然。”
孔成玉眯起眼睛,显出几分好奇:“在你眼中,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陆临渊:“以先?生之?才,录尚书事兼任司隶校尉是迟早,他日拜相封侯、统御靺鞨方算勉强相称。儒宗齐物殿供奉的牌位又算得上什么??手握王爵,口含天宪,先?生该名留青史才是。”
孔成玉面无表情:“陆临渊,你觉得我听不出你话中机锋?”
陆临渊呀了一声,挑眉:“孔先?生如此?聪慧,怎么?会听不出我的真心呢?”
……
……
孔成玉站在廊檐阴影之?下,目光沉沉地望进?那双含笑的桃花眼,眉眼一动,忽然开口:“陆临渊,我对你一直有一个疑问。”
陆临渊:“孔先?生但问无妨。”
孔成玉摩挲着手中扳指,缓缓开口:“你去见过了徐潜山,知道靺鞨人或许是你这些年所遭遇的罪魁祸首,可?儒宗与?徐潜山于你来说也并非全然无辜。”
“徐潜山这些年对儒宗尽心尽力,对孔氏互助互利,我今日的地位也有他的功劳,但这不代表他可?以视别人为棋子?。”
“你的师父这些年将你当做试剑石,儒宗一些同门得知你的身?世后?将你弃若敝屣……这般种种,即使有养育之?恩、同门之?谊,你对他们乃至中原,当真没有半分怨恨吗?”
远处传来钟声,暮风穿过长廊,落日余晖落在山峦之?间,如一尾火红的游鱼,蜿蜒于天际。
疑问。
试探。
怀疑。
即使孔成玉语气再温和,神色再平静,也未能缓和她话中的这些东西。
陆临渊唇角的弧度拉平了些。
他同样平静地回望这位年轻的天子?近臣。
半晌,陆临渊蹙眉:“孔山骨,你对魏危似乎还不够信任。”
孔成玉:“……”
陆临渊叹气,似乎觉得解释这些事情有些麻烦:“在孔先?生看?来,这些年我灭心灯做表率,去百越挑战巫咸……并不是因?为儒宗弟子?才去做的。先?生觉得我与?儒宗的情义太过浅薄,如今有了百越血脉,魏危又与?我亲近,他日我心怀不满,夹在其中,百越与?中原容易心生罅隙。”
孔成玉很细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想说什么?。
“如先?生所想,我对儒宗并无留恋。徐潜山也好,三十二峰也好,青城荥阳也罢……我其实都不在乎。”
“不是因?为心有怨恨,而是不太记得了。”
陆临渊在思齐峰被关押的那些日子?,回忆他见到魏危之?前,作为儒宗弟子?的前半生,忽然发现那些苦痛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不清,就算有怨恨,也如无根浮萍,显得飘忽不定。
血缘、亲情、过往……于陆临渊而言都轻若浮尘。
唯有一个念头在心头萦绕不去。
如果不是徐潜山受魏海棠所托,将他带到儒宗,又一手将他打?造成儒宗的试剑石,他与?魏危还会见面吗?
他还能与?魏危同行,在江湖寻一个江湖第一吗?
陆临渊的眼神太执着,太纯粹,任何一个对他心有怀疑的人似乎都会在这样的目光里败下阵来,然而孔成玉只是看?着他,审视着。
风飒飒吹过,陆临渊停下脚步,抬头看?高他几步台阶的人:“孔成玉,我在乎的只有魏危,其他的都不重要。”
“……”
摒弃因?为立场带来的怀疑,在这一刻,孔成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不曾在孔氏见过的东西。
……
……
陆临渊送孔成玉到明鬼峰便告辞回头,孔成玉眼看?着他转身?离开,指尖轻点着腰牌,揉捻着他这一路上的回答。
身?侧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他就是陆临渊?果然和传闻中说的一样。”
孔成玉转过头去,见姜辞盈提着绢灯立在石阶上,暖黄的光晕映着她眉目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