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会,外头的魏危开口道:“你不会骑马?”
乔长生眨了眨眼睛:“惭愧。”
乔长生:“我胎里不足,自小身体不算好,我娘虽然疼爱我,但精力有限,小时候一不留神就容易发烧头疼,久而久之我爹我娘就不让我跑动,一直到我十多岁时才好些。所以诸如骑马射箭这些事情,都不大会。”
可怜见的。
魏危眼中流露出几分同情。
百越人自小在山野里跑动,一个个都壮得和牛一样。
就说北越的燕白星,自小不服气她做百越巫祝,是魏危见他一次打一次,才生生把他打服了。
燕白星皮糙肉厚,很是耐造,这要换成乔长生,碰一下他就要掉一层油皮。
魏危微微弯下腰,左手摸了摸枣红马,脸却是侧过来,看向乔长生:“你这么弱,怎么还喝酒?”
魏危记着她初见乔长生那次,他明显喝了不少。
乔长生:“……”
扬州的女子大多杏眼如水波盈盈,如泣如诉,青城的风气更开放一些,但女子眼神也大多内敛,偶尔惊鸿一瞥,动人心魄。
魏危的眼睛与她们都不一样,一双眼睛犹如深潭幽幽。
此时俯视,凝眉深藏,黑白分明,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人,很有冲击力。
任是无情也动人。
乔长生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不由得滚了滚喉咙,下意识移开眼睛。
“我不爱喝酒。”
乔长生静了静:“酒伤身,但能镇痛。我生下来时家里人都以为我活不下来,后来修方配药了好多回,病根却一直没除。每到到雨前霜后便时常觉着不舒服,但喝酒就能好上很多。”
乔长生说起这些事情,眉眼中似含着淡淡愁色。
他一只胳膊搭在窗户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说:“我字长生,娘给我取这个字,也是希望我能长命百岁的意思。”
魏危问:“长生是你的字,你叫什么?”
乔长生把胳膊收了回去:“……宝月。”
午后的太阳衬得乔长生脸庞多了几分血色,声音里带着少年的一点不自然。
“是取‘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这句。”
说完,乔长生极小声补充了一句:“只有我母亲会这么叫我。”
第11章 峰如浪 若你哪一天要走,与我说一声吧……
陆临渊回到坐忘峰时,天色已晚。
魏危之前说着要下山一趟,临走时拍了拍陆临渊的肩,说一定不要辜负自己在丰隆酒楼点的一份心意。
儒宗的仆役进不了陆临渊的屋子,就将那一大堆吃食放在门外头。
竹篮分做两三层,摆了整整七八个。
陆临渊望着委屈挤在一起的竹篮失笑。
她这是点了多少。
又似乎想起什么,微微皱了皱眉。
魏危还没有回来。
陆临渊打开门,把竹篮全部提进来,院中果然一片冷寂。
饭菜早已经冷了,但陆临渊不在乎。
他拿起一块樱桃毕罗,细嚼慢咽,一直到最后一点唇角的残渣被舌头卷着舔舐干净,才心满意足地咽下。
陆临渊垂下眼睫,樱桃蜜酱的味道还残留在口腔中,清香甜腻,难怪魏危会喜欢。
过了片刻,陆临渊摸了摸唇角,发现自己在笑。
察觉到这点,他倏忽静了静,看着满桌的吃食,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上摆着石流玉送回来的君子帖,陆临渊叹一口气,拿起剑离开屋子,顺着小道走到无悔崖前。
陆临渊抬手横剑对着月亮,袖子落到臂弯处。
山崖前的风拂乱衣衫,一派清冷。
只见清寒的月光映着君子帖,如同天际一线白光,能晃了人的眼睛。
陆临渊仰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君子帖。
魏危没有说错,他确实经常来无悔崖边。
理由倒是没有什么奇特的,无悔崖清静,有时站在崖边,感觉崖底的风吹上来,钻进衣服里,浑身寒凉,心里说不出的通彻快意。
人无羽翼,也无天梯,若从无悔崖上一跃而下,就如同折翅白鸟坠入深渊。古来圣贤皆死尽,只有千古峰如浪。
此时虽然没有灯笼,但月色已足够清亮。
陆临渊站在无悔崖边,舌根忽然泛出幻觉一般的苦味,好像长久以来被苦味浸泡的人吞咽下一口蜜糖,虽然短暂地感受到甜蜜,然而那深耕在骨髓中的苦味,像是几千根细针重新缓慢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