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施主远道?而来,请到云水堂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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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仁祠,内奉浮屠观音像,右手持九级浮屠佛塔,左手作虚空指。
云水堂在?山间?高楼之上,往下看?去,林间?清雾,草木葱郁。屋内摆设简单,桌上只随意搁着几卷经书?,砚台上的墨色不知干涸了多久,隐隐约约有开裂的痕迹。
二十一年前,那年净检法师还未坐化,而九镜法师还不是浮屠仁祠的住持。
当?年,她虽已受十戒,熟读经法,百尺竿头?,但却未悟得生死长夜,始终不能更进一步。
那一日的清晨,有人敲响了浮屠仁祠的大门。
那是一位青年男子,广袖青衣,眉如墨画,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哪怕是以九镜法师当时的年纪来看?,他也是年轻的。
他黑色的长发以一根青色的发带束起,轻盈的发带在?半山腰的风中被卷起,一会?缠在?鼻前,一会?落在?苍白的脖颈间?。
他的唇角带着一丝弧度,瞧着是一幅谦谦君子的样子,周身却始终有说不出的倦意如山中云岚般缭绕着,如一卷翻开却被人放置的经文。
他开口,声音温柔缱绻:“先前听九镜法师讲过?,能至浮屠仁祠回头?是岸碑者,就是寺中有缘人。”
“我俗名陆长清。家在?桐州,友人在?青城。”
“我就要死了,能否劳烦法师看?在?先前一点?薄面上,为我送一封信?”
他一边说着这些话,鲜血一边从他的唇畔涌出。
陆长清的眼睛有一些虚焦,或许是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却依旧凭着本?能,用袖子擦去鲜血的红痕,不让一滴落在?浮屠仁祠的地面之上。
陆长清立在?万顷青山之前,江河剪影在?他身后。
三?界九地,人如一沧海一粟,如此渺小。
净检法师立下寺规,无?论是谁来到“回头?是岸”碑前,寺中都?该以礼相迎。哪怕此人身负十恶,哪怕此人命不久矣。
九镜让开一步的距离,面不改色朝他合掌作揖。
“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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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仁祠,云水堂。
九镜修的是大自在?,心法讲究生自在?、死自在?、命自在?,常自在?处泰山而不崩,视生死不过?极乐往生,不悲不喜,一点?也不像一个心怀慈悲心肠的比丘尼。
不过?面前的陆长清似乎也没有一个将死之人的样子,他在?窗边提笔写?信,时不时地咳嗽几声。
殷红的血珠流淌而下,被他不在?意地擦掉,不知过?了多久,陆长清的目光偶尔触及那半袖触目惊心鲜血,他才后知后觉地凝住目光,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声。
“不好意思。”
似乎是想为自己此番狼狈的面容解释一二,陆长清勉强咽下鲜血,很是抱歉地开口。
“我大约要弄脏这片佛门净土了。”
九镜法师见此场景只是叹息一声,念一句佛号。
“我虽不知道?陆施主为何会?如此,但本?寺住持净检法师曾经修行过?藏传医术,或许……”
陆长清一愣,半晌,眼皮压下去,自嘲笑一声。
“多谢法师。但我并非沉疴难救,而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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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前的元宵节,陆长清曾与楚竹来此上香。
兖州的道?观佛院数不胜数,浮屠仁祠并不出名,所以来此游人并不多。九镜照常在?浮屠观音像前朝暮课诵,却不知何时,殿前进来两道?长长的影子。
两人中的男子如普通香客一般上香跪拜,而女子始终不曾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等着他。
上香捐过?香火,九镜听?到那女子问:“你求了什么?”
男子回答:“我们之间?的缘分。”
女子:“你们中原人讲究因果,你如何不悟?我们之间?的缘分你已在?其中了,还要求什么?”
男子闻言顿了顿,很温柔地替她将散落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这般亲密之举,却无?半点?狎昵之感。
“你先前和我说过?,你不喜欢中原的正人君子。我姑且不算个坏人,我们之间?的缘分我不能求己,便只好求佛,好让你不要嫌弃我。”
“……”
陆长清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在?百越人眼里,这种温柔简直到了有些软弱的地步。
但如果是在?百越遇到这么一个小白脸,楚竹大概连多看?一眼的心情?也没有。
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被陆长清这样的温柔牵绊住。
陆长清那双因握剑而有茧子的手是暖的,他的眼睛总是执拗地望着她,他的唇落下的吻有一种奇异的温吞感。
楚竹喜欢陆长清,愿意与他亲近,甚至愿意在?床笫之间?更温柔一些。
楚竹这么想着,也是这样开口的。
她碰了碰陆长清的脸颊:“你跟着我回百越吧,我以巫祝的名义起誓,我会?对你很好的。”
陆长清望着她,语气依旧温柔如水:“我愿意和你走,但我在?中原还有家人,我不能随意弃他们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