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华手肘倚窗微侧着脸,如拍摄企业广告那样安静地看他,看这曾经山盟海誓、一起走过患难的男人逐渐变得面目可憎。
在程莫提出,只要林若华愿意离婚,自媒体和网红孵化公司他都可以放弃,但他要买下她在莫记的股份时,林若华的怒火轰一声窜起,眼睛被火焰烧得通红。
她抓着钻石手包往丈夫脸上砸,怒呛道,她死都不会退出莫记,能被叫“程太”的,也永遠只能是她。
虽然莫记的创始人是程莫,但这也是她孕育了二十年的孩子,如今让她离开莫记,等同于又在她身上剜下一块血淋淋的鲜肉。
程莫被凸起的钻石刮得生疼,假惺惺的面具也随之裂开,一把抓住林若华的手狠狠将她推向车门,指着她低吼:“看在二十几年的份上本来我想好聚好散,若华,是你逼我的!!”
林若华太阳穴撞到车窗玻璃,一阵晕眩,回过神时程莫已经摔门而去。
而司机很识相,留给她十分钟流泪的时间。
轿车驶上主教山蜿蜒起伏的山路,开到别墅门口时林若华让司机继续往上走,她想去山顶教堂吹吹风。
这一栋位于澳门富人区的别墅,是他们夫妻俩还推着车仔档当走鬼的时候立下的目标。
那时候他们很穷,却能一份便当两个人吃,程莫会把寥寥无几的肉菜都留给她,自己只吃白米饭配咸酸菜。
他们晚上挤在窄小木床上,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未来的生活,说一旦有钱了就要买主教山上的别墅,要与赌城首富当邻居,说要买进口宾士,要养卷毛番狗。
所以林若华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去那别墅,对着空荡荡的主卧胡思乱想,这样只会徒生伤悲与愤怒。
没了羊绒披肩的遮挡,林若华在夜风里抱臂颤抖。
丈夫离开时说的那句话还回荡在脑海里,如怪物淬毒的爪子,无情将她撕成碎片。
她扯起苦笑,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淌满面,从嘴角滑进,咽下一片苦涩的海。
程莫又何尝不是在逼着她?
今晚之前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取消委托,毕竟那是一尸两命!
大人的错,为什么要让还未出生的孩子来承担?!
而程莫的一步步紧逼,硬是逼着她成了侩子手,逼着她做出这种有悖常理的决定,逼着她堕进地狱!
林若华垂下头,十指交缠紧攥成拳,断线的泪珠一颗一颗跌落,打湿了至今还带在无名指上的钻戒。
圣母玛利亚在上,请您阖上双眼,不要看见像我这般污秽不堪的罪人!
“……太太,可能要落雨了,我们得走了。”
司机低沉的声音将林若华拉回到现实,她急忙背过身抹泪:“知、知道了,你先到车上等我吧。”
“好。”
林若华收拾好情绪,一遍遍劝服自己狠下心,既然动了殺心,她已经没有回头路。
拾起落在地上的披肩,她缓慢走下石阶。
她低着头走得小心,因为脚上的细跟高跟鞋很容易会卡进石头缝里,而身边已没有了那个会牵着她护她周全的男人。
走完长长的石阶,刚哭过的鼻尖还泛着酸,林若华吸了吸鼻子,往停在路边树荫下的加长黑色轿车走去。
遠遠的,林若华瞧见司机正与一位拄拐的老人家说话,走近一些,她看清那是个外国老太太,一头卷发银白,身材矮胖驼背,戴着金丝眼镜,穿长至脚踝的宽松雪纺裙,胖胖的手腕挽着一根乌木黑的拐杖。
走到车前,林若华听见老太太正愉快地对司机道谢:“obrigada,obrigada*!”
是葡萄牙语。
老太太从身边经过时,林若华看见她朝自己友善地笑了笑,于是她也回以淡淡的微笑。
“这位老太太跟你说什么了?”她问司机。
“她问附近哪里有巴士站,她想下山。”
“哦。”
司机拉开车门,伸手护在车门顶部。
上车后林若华打开手包,拿出丝缎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糊成一滩黏腻的眼妆,可当她处理完,她发现,司机还没开车。
她敲了敲隔板:“阿城,开车吧。”
但驾驶座没有任何回应,一片寂静,只剩车子引擎声低沉,像头潜在深海里的鲸鱼发出的沉吟。
林若华有一刹那觉得,自己掉进了深海里,即将要被鲸鱼生吞入肚。
叩叩叩!
车窗玻璃蓦地被敲响,林若华吓了一大跳,她捂着胸口,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
窗帘滋滋声往后退,开了一半,林若华松开按钮,探头一看,是刚才那位葡萄牙老太太,神情焦急不安。
老太太手里还拿着份地图,手指着地图,嘴里碎碎念着发音不大标准的“excuse me”。
林若华看了老太太满头的白发几秒,最终还是将车窗降下,语气温柔:“May I help yo……”
声音戛然而止。
打开了一半的车窗探进了一根黑管子,像死神的利刃抵在林若华的额前。
此时的老太太已不见刚才焦急的模样,满是皱褶的嘴角扬起,轻声说了声“desculpa*”。
然后,她手指一勾,按下了拐杖把手位置的隐藏按钮。
作者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