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山下,旌旗四处飘扬,胄甲在耀眼的太阳下反着白光,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山林深处进发。

大瀛皇室狩猎猎并没有什么花样,也不过是在规定的时辰内,谁狩的猎物多谁拔得头筹,只是往年这个位置都是给瀛帝留的,没人敢跟皇帝老子争第一。剩下的人尤其是武将则各凭本事,若是得了名次自然也能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

瀛帝今日兴致似乎颇为高涨,连看见太子瘸着一条腿骑在马上也未露出不悦的神情来。

谢歧与太子李绪一左一右跟在瀛帝身后,李绪脸上没什么表情,谢歧余光瞥见他收紧缰绳的双手,平静之下,是令人难以察觉的慌张。

狩猎很快开始,人们四散开来,瀛帝驾马走了一段路,从侍者手里拿过弓箭,瞄准雪地里的野兔,一箭便射中它刚探出来的脑袋。

李绪一条腿能纵马已实属不易,因而跟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眼睛却紧紧盯着瀛帝的后背,想说点什么,但几番开口都没有出声。

“陛下。”谢歧看了李绪一眼,上前道:“此地草木稀疏,极少有猎物出现,不如去林子南边繁茂的地方,可能会有不小的收获。”

李绪抓着缰绳的手骤然攥紧,一脸深不可测的神情看向谢歧。

谢歧全当察觉不到,瀛帝调转马头,目光先后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随后道:“说的不错,朕便先去南边。”

往年也会碰到这种情况,瀛帝并未起疑心,一队人马匆匆调转马头,朝着林子南边而去。

李绪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他的人都藏匿在南边的林子里。

瀛帝狩猎时不喜欢命人跟着,除了一队御前侍卫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人 。瀛帝惯常去南边,众大臣和官家子也都知道,会尽力避开这一处方向。加上南边树多神不知鬼不觉藏几十号人,只要将人引进来,李绪有把握一击必得手。

只不过,谢歧怎么也会如此提议?李绪强装镇定,实则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再去看谢歧,他自顾自地驾马往前走,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李绪心情舒缓了一些,或许是太过紧张,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李绪慌忙低头掩饰好情绪,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不安还是亢奋。他自幼被封为太子,一直以来却靠看父皇的脸色活着。别的皇子顽劣任性的年纪,他只能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看晦涩难懂的诗文国策。皇子公主们受了委屈可以找母妃诉苦哭闹,而母后只会告诉他他是大瀛的储君,不能和其他人一样任性胡闹。可他到底不是天资聪颖,即便费尽心思讨瀛帝欢心也很难换来父皇一句夸赞。他就像他那个可悲的母后,看似母仪天下,拥有无上的权利,其实不过是一个步步小心谨慎,也得不到心上人的半点爱慕和怜惜的可怜虫罢了。

后来虞贵妃诞下皇子,冬猎摔断一条腿,父皇不断打压赵家,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曾经他以为只要尽到储君的责任,父皇就算再不喜也会将皇位传给他。直到他摔进泥里被马蹄践踏,伤口未愈,又偷听到瀛帝同心腹商讨另立储君等事宜。不甘、屈辱和狂怒席卷心头,九五之尊又怎样,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只想将那些与他作对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碾磨,让他们也尝尽其中滋味。

树林往南边越走越静,踢踏的马蹄声每一下都踩在李绪心上,他隐约看到四下埋伏的死士,每个人背弯得像一张弓,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谢歧望向李绪,见他眼睛微红,两只手抖得厉害。回头自顾自抽出一支羽箭,锁定前面跑动的银狐,故意松手射偏到一旁的树干上。银狐受到惊吓,蹭地一下跑远了。

瀛帝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笑了两声道:“此箭射偏了。爱卿依旧洞察入微,只不过许久不带兵打仗,箭术竟是退步了。”

谢歧道:“近来武艺愈发拙劣,陛下见笑了。”

瀛帝但笑不语,也抽出一支箭,对准猎物射了出去。

李绪环顾自周,这片树林寂静空荡,除了他们再无来人。跟着的侍卫也不过十几人,算上谢歧他的人勉强能占上风。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他于此地断过一条腿,天道轮回,过往对父皇诸多仇怨今日也要在此了结。

寒风乍起,赤金衣袍翻飞,谢歧和瀛帝在一旁比试箭术,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有所动作。

两人很快锁定了同一个目标,拉弓搭箭,翎羽微颤,两道残影一前一后朝着猎物而去。

与此同时,一支羽箭横空出世,先两人一步精准无误射中了猎物的头颅。猎物扑腾倒地,鲜红刺目的血液汨汨流出,逐渐染红了箭镞,亦如李绪眼底一片赤红的杀气。

天地间骤然狂风肆卷,成千上万棵枯树群魔乱舞,积雪不曾覆盖的杂草随风掀动,忽地有侍卫大吼一声:“陛下小心,有埋伏!”

话音未落,无数支箭矢齐发,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大喊出声的侍卫扑过来护驾,立刻被箭矢戳成筛子,自马上滚落下来。

箭流都是奔着瀛帝去的,谢歧挥剑挡下近在咫尺的两支箭,紧接着调转马头,赶到瀛帝马前拦下箭流,“护驾”

其他人猛地反应过来,迅速围过去将瀛帝护在里面。

又是一波箭袭,谢歧敏捷地俯身躲过,手中匕首寒光一现,瞬间刺入马背。那马便像受惊了似的,嘶鸣着蹬起前蹄,同时马腹中箭,哀嚎一声蹿了出去。

谢歧找准时机跳下去,佯装坠马尽量摔得离开瀛帝越远越好,众人见状声音此起彼伏:“大将军!”

丛林晃动,刹时蹿出几十个身手矫健的黑影,皆着黑衣却未蒙面,很快同侍卫们厮杀在一起。

瀛帝被突如其来的刺客惊到,好一会才恢复神智。此刻他们已被刺客团团围住,无法逃走只能杀出重围,而眼前的刺客剑法凌厉嚣张,不断祭出杀招,层层逼近。若不是侍卫拼死护驾,那泛着寒光的刀刃恐怕早就落在了他身上。

危急关头,瀛帝于慌乱中四顾,忽地看见太子安然坐于马上,刺客来势汹汹,竟无一人是朝着他去的。

瀛帝只觉得天旋地转,但见李绪被吹乱的发丝于风中狂舞,一双瞳仁遍布血丝,盯着他的时候几乎咬牙切齿。瀛帝有片刻怔忪,他从未在李绪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在他面前太子向来恭顺木讷,也正因如此他并不喜这个儿子。故而瀛帝看到那副表情虽惊愕但在刹那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惊惧之余,只剩滔天的怒火:“李绪,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绪立于风中,看着向来冷眼待他的父皇血色尽褪,听着他声声质问,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居然顷刻释放,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父皇可是年事已高眼睛不好使了?”他讽刺地笑了笑:“儿臣反了。”

“你……逆子!逆子!”瀛帝急火攻心,喉中腥甜,一口血喷洒在马背上,差点跌下马去。

李绪发狂般大笑,眼神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说出的话却温言细语:“父皇放心,儿臣自然不会要你性命。这里每一把剑都淬了毒,只要见了血毒便流入五脏六腑,如果没有解药,父皇便可在养心殿长久安眠。到时候朝堂上的事自有儿臣打理,不劳父皇费挂心。”

他不光要登上之尊,还要名正言顺,听万民仰拜,俯首称臣。

瀛帝听到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几欲昏死。早知李绪狼子野心,他就不该只带了一队人马,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眼下却又别无他法,只希望侍卫们能撑得久些,等其他人能发现端倪赶过来。

可若是迟迟没有人来……

护在他面前的人越来越少,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瀛帝惊恐万分,忽地目光一转,眼睛定在谢歧身上。

谢歧方才摔下马,滚落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此刻被三两个人团团围住,因刀淬了毒处处顾忌,一时竟抽不开身。

侍卫们渐渐不敌,现在唯有将希望寄托在谢歧身上。

然谢歧可会忠君?

想到这,瀛帝才真真切切胆寒起来。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谢家虽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也是在不波及到家族利益的前提下。而谢家如今掌握兵权、一家独大,为了制衡瀛帝做了不少打压谢家的事,谢歧若是像李绪这般表面逢迎实则早已深恶痛疾,未必不会临时倒戈,助李绪一臂之力。

瀛帝喘着粗气,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只见谢歧身手矫健,一把长剑使得滴水不漏,刺客非但不能近身,反而节节败退,不出十招便已被谢歧占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