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送进了别馆方才皇帝就是在这里接见她的。这会儿他还在里头打盹。那?些个宫人都战战兢兢地候在外头,不敢搅扰。唯有屠善视若无睹,连通传都省了,如入无人之境。
她前脚刚踏进去,后脚便高?声呼喊着“陛下”,全然不顾老皇帝被?她惊了一跳。
皇帝强撑着坐直身子,他从敞开的大门窥见外面纷飞的雨丝,明白是祈雨成了,不觉费劲地扯出温和宽容的笑,“真人实乃神仙也。”
屠善没接这话,淡淡笑着就算回应了。然后她直截了当地管皇帝要?了一个人,皇帝似乎对她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早已?习惯,是以并不惊讶,他听见名字,也没当回事。
“噢,是那?孩子啊。那?就让他来罢。”
两人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将陆植给转手卖了。
陆植得了旨意前来觐见时还稀里糊涂的,他暗自思忖着是皇帝有事要?他去办,就像先前几次去襄州和桐州那?样。这种脏事总是要?私下吩咐他的,不会明面上当着朝臣前说。
结果?他进了别馆后院第一眼见到的竟不是皇帝,也不是任何眼熟的宫人。
是薛鸣玉。
“你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到有什么锁住了他的脖颈,令他一时间喘不上气?来。他的脸憋得青紫,受不住地跪倒在地,并下意识去拽脖子上牵制他的东西。
可他的手颤抖着摸索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
就在此时,他的心脏霎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有那?么一瞬简直要?让他疼得昏厥过去。但?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他脸上的血色又逐渐回升。
陆植伏在地面,眼睛泛起些微潮湿。他的呼吸与心跳又恢复如常了。
恍惚之间他听见那?个见过寥寥几面的南岳真人说:“此咒名为如影随形,你要?他生,他便生;你要?他死,他便死。皇帝既已?将他赠予你,从此他便是你的影子了。”
“所谓的影子,离了真身便不可独活。”
“换言之,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纵使他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给你殉葬。”屠善对她说,“往后你无需忌惮他,他会比你更珍惜你的命。”
薛鸣玉摸了摸心口,那?里微微地发烫,似乎真有什么随着屠善的话印于其上。
“他家里……”
屠善漫不经心地往上卷了卷袖子,“用?不着你管,那?是我要?操心的。你不是要?回去了吗?就让他跟着你一道回襄州,给你当牛做马,伺候你起居日常。”
见她不答,她挑眉望去,“怎么?你很惊讶?”
薛鸣玉点了头,坦然道:“你混得比我以为的还要?好。”
屠善竟大笑起来,“这就是权力。”
“鸣玉,”她难得和蔼地抚摸着她头顶,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带着点狎昵,仿佛在拍她口中?那?些小畜生的脑袋,“你为我所用?,乖乖地听话。”
“我有的,将来便迟早都是你的。”
她低垂下眼睛含笑望着她。
*
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出城外,有了皇帝的敕令,谁也不能?拦她们。薛鸣玉坐在马车里,眯眯眼忽然唔了一声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醒来。
“怎么都到这儿了?”沈一白茫然地睁大眼睛。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许多,可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越是努力回忆,头痛得越厉害,似乎有意警告他一般。
估计是被?谁下了黑手。
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便没有多想。人活一世不容易,该糊涂时便糊涂。这还是他师尊传授给他的长寿秘诀。
薛鸣玉同?他挤在一处,另一边坐着孟成璧和她母亲。陆植面色铁青地在最前面赶马车。
也是滑稽,先前她装模作样地去糊弄萧明徽,都没能?让他被?赶出家门。之前又费了好些功夫去探听他们家底细,结果?屠善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逼得陆植不得不主动送上门来。
想到屠善,她难免又想到临走前她说的话。
她说金莲暂时寄存在她那?里,那?条龙也暂时由她盯着,待时机合适,她自会亲临襄州找她去取。“若是你罔顾了我的信任,将东西吃了……”
屠善笑了一下,“那?可就别怪姑姑眼里没你这个侄儿了。”
她被?威胁了。
薛鸣玉平静地想。
不过金莲她还是要?吃的,龙心她也是要?挖的。至于会不会被?屠善气?急之下上门灭口,薛鸣玉无所谓地想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才不会因噎废食。
马车有屠善灵力加持,日行千里也不足为虑。是以她们很快便赶了回去。沈一白下车后冲她扬了扬手,便渐渐没入火烧云中?,消失不见。
薛鸣玉用?玉牌联系上了萧青雨,要?他晚些时候再下山找她,自己先行拜托了张婶在学?堂附近给辛道微与孟成璧母子俩找处落脚地,好让她安顿下来。不过今夜她们二人也只能?在薛鸣玉屋子里对付一夜。
或许是时辰太久,原先萧青雨给她施加的伪装渐渐剥落,显现出她原先的相貌来。
辛道微看着她一时失了神。
“怎么了,夫人?”薛鸣玉问她。
她方才回过神来,对她歉意一笑,然后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辛道微摇了摇头,温和道:“没什么,只是瞧你的模样很像一个故人。”
薛鸣玉望向?她,“我认得此人吗?”
她笑起来,“她死得早,那?时候恐怕还没有你呢。”
“夫人的故交吗?”
“是,”辛道微怅惘地笑,“我们从前家住在一处,七八岁便相识,直到十五六岁我随家人离了瀛州也不曾断了音讯,时常书信往来。可惜了,她走得太早。”
她忍不住温柔地摩挲薛鸣玉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