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悬镜绝望地跟着薛鸣玉走进衙门,本以为自己终究躲不过往牢房里走一遭,没成想衙门的人竟说不抓他了。

“那几个地痞流氓半个多月前就被人告到上头去,上头早派人拿去了。”是以李悬镜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李悬镜不由大为松一口气。

“既然没事了,那咱们就回去罢。”他小心翼翼道。

然而薛鸣玉只是定定地瞧他,半晌,她忽然对他笑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她说:“你还真是命好。”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登时咬着唇唯唯诺诺地跟上去,又一面去想她方才的话是何意思,是夸他,还是贬他?可他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认命地叹息一声,不好再自欺欺人下去。

她不痛骂他一顿就罢了,哪里还会夸他?

但李悬镜此时宁可被她痛骂一顿,总好过不冷不热地只当瞧不见他。

走到门口时,他看她自顾自进去,门也不关,当即对她道:“我今晚哪儿也不去。你赶我,我也不走。”

薛鸣玉身形一顿,背对着他道:“你走不走与我何干?况且也用不着我赶,腿长在你身上,你厌倦了这里,自然知道跑。”

“我何时厌倦了这里?”李悬镜惊得睁大眼睛,只觉百口莫辩,“你不曾看我留的信吗?”

“什么信?”薛鸣玉侧过小半张脸,“我只看见一张纸,尽写了些讨人厌的话。我不喜欢,烧了。”

“烧了?”

他先是呆住,急得简直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而后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这是看见了,才小心地对她笑,“烧了便烧了,我那日走得匆忙,字也潦草,不好看。改日我写个更好的。”

“谁要你的东西?”

“不要就不要,”他立即顺着她的话应和,又问她,“或者要我去做什么?只消你说。”

薛鸣玉:“我说了难道你就肯听?”

“我肯!”李悬镜忙不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肯!”他恨不得她当即提出成百上千个要求来,就不怕她再突然消失了。

一想到他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结果却不见她去向,整整守着这处空宅子一月有余,他就心里发慌。

薛鸣玉终于转过身,“带我去见你们道观也肯?”

李悬镜登时脸一僵。

他又不是真的道士,哪里去找个道观领她瞧?便是真带着她去,这要是往后抖搂出来,便是又一桩骗人的罪过了。可不答应的话……

李悬镜眼见着薛鸣玉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什么都顾不上了,“我答应,我答应!”别说带她上山,此时此刻她就算要他把脸划烂了,他都不会犹豫一下。

他平日里可最珍爱他这副好相貌了。

得了他的允诺,薛鸣玉这才面色慢慢好转。她引着他进屋写了字据,并仔细折起来。然后俯身捏着他下巴,一点一点将字据塞进他口中。

“这如何能吃?”

李悬镜含糊不清地惊道。

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为她离他太近了,还是为着嘴里蘸了墨的纸。

“光写下来可不行,我信不过你的话。”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水红的嘴唇上,“怕什么?总归吃不死你。”见李悬镜慌乱地不断眨着眼,她忽然笑起来。

薛鸣玉顷刻间几乎与他鼻尖贴着鼻尖。

“吃进去的诺言可不许再吐出来了。”

李悬镜……李悬镜简直要在她的注视中目眩神迷。他生生把纸团咽下去,而后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鸣玉。”

他磕磕绊绊地小声叫了她名字。

第17章 十七朵菟丝花 ……

山楹第二次在树下守株待兔时,心境已然分外平和。

他看着李悬镜几乎是眼神发虚地从大门内走出,走的时候脚步还软绵绵的,大概是把魂落在了那处宅子里,以至于他这么大个人笔直地站在面前,李悬镜却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飘过去了。

山楹沉默了一刹那,还是跟了上去。

“你一声不吭就下山,还一出来就是两个月,诫堂的长老气极之下去找师叔告了你一状。”他平静地提醒道,“如今你已欠下一堆课业,你打算拖到何时?”

李悬镜声音也发飘,整个人心不在焉的,“不要紧,我下山是得了师尊的首肯。”

“话虽如此,可师叔也不能不给长老一个交代。我今日来此便是他老人家嘱托的。”山楹打量了他片刻,“你待如何?是回,还是不回?”

没成想李悬镜当即就说回。

“她说了,我守在外面许多天也是不容易,叫我回去休息几日再找她。”他自顾自微笑起来。

山楹见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不过是他被那凡人迷昏了心。只是李悬镜之于他,姑且也算得上半个朋友,要他视而不见实在艰难。

是以他不觉开口提点道:“耽溺于情爱对你我这样的人并非善事,何况她还是个凡人。”

李悬镜顿时不快,“你不曾见过她,自然不明白她的好。她虽是凡人,我虽是修士,可我一见了她,被她那双眼睛瞧着,便只觉得自己霎时间变得微茫渺小了……”

他说话声越来越低,语气也越来越轻,轻得仿佛神魂已随着脑海中她的倒影一同沉溺了。

山楹冷眼瞧着他陷进春情而不可自拔的蠢相,心下哂笑不已。于是懒得多费口舌,只管盯着他老老实实跟自己坐传送阵回山。

一入了山门,便有相熟的弟子与他们寒暄,顺便问候一声李悬镜尚未长齐整的头发。李悬镜向来爱惜身体发肤,这会子被取笑了竟也不恼,甚至由着众人嬉闹,显然心情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