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颔首,“都看见了。”

李悬镜立时心如死灰。

月光溶溶,朦朦胧胧掩映着徐徐摇曳的柳枝。

薛鸣玉慢慢站起身,扶着树干揉了揉僵硬的腿,继而沿着树身缓缓往下爬。爬到一半时,她扭过头比划了下高度,然后在李悬镜惊慌的目光中毫无预兆从旁生的斜枝一跃而下。

落地的刹那,她身形不稳地前后摇晃了几下,所幸没扭着筋。

她不紧不慢踩着月光往家走。

而她身后的脚步声也渐渐靠近。

李悬镜:“你要去哪儿?”

薛鸣玉:“回家。”

李悬镜惊讶极了:“你住在附近?”

薛鸣玉没有立即回复他,而是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指着半掩的门,“我家。”她简短地介绍后,便朝里走。可这回李悬镜没有跟上来了。

他犹豫不决地徘徊着,不知该往哪儿去。

下一刻,他被屋里突然亮起的灯光晃得情不自禁望去。

薛鸣玉挑亮了灯芯,将灯罩放下。

“你不进来吗?”

第10章 十朵菟丝花 ……

“你不怕我么?”李悬镜问。

他可是杀了人。

“怕什么?”薛鸣玉反问他。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在石阶上垂眸俯视着他,一只手顺势将虚掩的门敞得更开了。

薛鸣玉微微笑起来,“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不会因为被官府通缉而恐慌。即便你真是什么坏人,也不是多厉害。我没道理害怕。”

“何况那几个人我先前有所耳闻,向来欺下媚上,讨厌得很。你杀了便杀了。”

李悬镜被她说得一怔,他想说官府那边恐怕不好应付,她若是要收留他,兴许会引火烧身。可话悬在嘴边,却又不上不下的。不过犹豫了片刻,她已转身入内慢条斯理拾缀着东西。

他的目光不觉被她牵着走,却见她正在整理厚厚几摞书,于是下意识主动去帮忙。

这些书原是薛鸣玉见白日里天光正好捧去院子里晒的,免得长久闷在屋子里发霉。

只是那会儿几个孩子兴致勃勃地四处翻弄,把顺序都搞乱了,薛鸣玉又容忍不得胡乱放,这才大晚上点着灯一样样重新排整。

李悬镜眼神不错,找起书来又快又好。薛鸣玉循着记忆轻声报书名和对应的版本,李悬镜便灵敏地从书堆里抽出来递给她。

屋子里静得很,除了薛鸣玉柔和的声音偶尔响起,便只有书页沙沙声。橘黄的一豆灯如泊在书里的月光,两道影子仿佛月光里摇荡的小舟,时远时近。

“倒是省了我的灯油。”

薛鸣玉把最后一本书放好,转过脸含笑对他道。又吩咐他把门锁好。

“你来。”她轻轻对他招手让他过去。

不知为何,李悬镜居然也生不出拒绝的心思,几乎是乖巧顺从地跟着她穿过走廊去后院。

平日里前面是给学生授课的地方,后院才算是私宅。

李悬镜虽不清楚这一层,但越往后越留意到一盆盆鲜妍的花,拢在一起芬芳迷人、生机勃勃。显然要比学堂打理得精细。

他也不敢多看,怕她瞧了觉得自己不规矩。

直到薛鸣玉引着他走进一间书房,书房里摆了张软塌,还有几本闲书搁在榻上,边角卷了褶,看得出来这里是常有人坐的。

薛鸣玉:“你胡乱对付一夜罢。这会儿也晚了,再另外收拾一床被褥实在麻烦,只好请你将就着睡下。天已回暖,夜里应当不冷。就是一点,不许动我的东西。”

李悬镜局促地应下。

她交代完就走了,留他一个人百般不适应地呆着。软榻他匆匆瞥了一眼,想到她可能躺过,边都不敢沾,总以为是种冒犯。最后还是坐在硬邦邦的凳子上,伏着桌子睡过去。

结果一大早外面就嘈杂起来,听说是官兵在挨家挨户搜逃犯。这会儿他们先去了西边,恐怕傍晚就要到这边来了。

薛鸣玉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依旧不慌不忙。

她说:“趁着他们没来,你快些家去。他们总不能真为着一个地痞死了找到山上,你仍旧去做你的道士,莫要担心。”

于是李悬镜只好在她安抚的眼神下匆匆别过。他继续跑去老地方,然而传送阵竟还未修好。

他顿时心灰意冷。

想到还要在附近躲躲藏藏一阵就沮丧,可又不敢真走远了,怕阵法修好了不能及时赶回去。

李悬镜用术法掩藏了身形在镇外徘徊了一天。从日出到日落,他望着最后一点余晖逐渐烧尽,忍不住从柳树上跳下。

山下不比山上,凡人多,因此浊气重。没那么多灵气供他滋补,以至于到后来他不得不为了省些灵气而将咒法解除,重新显露出身形。

不远处的学堂里突然惊起一片哗然喧闹,小孩子灵动的笑声鸟雀般骤然腾空飞起。

他侧过脸去瞧,当然瞧不出什么,又仔细去听。听见一道柔和悦耳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讲书,讲的很杂,从纷繁的地理志到时人仍然避讳的方术。

李悬镜听得出神,忍不住往宅子外墙边靠近。待他回过神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竟躲进了她家的厨房他自觉借着柴草垛掩饰住身形轮廓,而后专注地听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