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留着以后数一数究竟攒够了多少枝,你才肯告诉我你每回都是躲着我去哪儿了。”她把手沾湿,一面将指尖的水珠洒上柔软的花瓣,一面侧过脸轻轻瞧他一眼。

薛鸣川顿时如坐针毡,只是闪躲着眼神,为难地笑。

也是奇怪,从前她性子更执拗,他都鲜少有真正感到棘手的时候。如今按理说她的脾气已温和许多,甚至大多时候更通人情,可他却越发容易在她的眼神下节节败退。

甚至感到煎熬。

他长叹一声,忍不住想道,莫非是长大了气势比过去更盛吗?

薛鸣川含糊地应付过去。

他不答,薛鸣玉也不逼他。她也逼不了他,真逼急了他就会跑。有时是躲到翠微山上去寻崔含真,有时或许是别的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也找不到。

因为她是个凡人。

凡人的本事总是有限,最远能看到的地方却仅仅是修士的脚下。

她愈来愈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不公平,但是现实如此。

薛鸣玉垂下眼睑继续回屋里温书。

结果几个时辰后,薛鸣川又来敲她的门,含糊不清地说:“鸣玉,我恐怕又要出一趟远门。”

她一怔,竟觉得稀奇,“难得你出门能知会我一声。往日里你不都是丢下一张纸,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吗?”

“这次不大一样。”或许是隔着一扇门,他的声音听着发涩,有些沉闷。

薛鸣玉翻书的手指停了下来,但没有抬头,“要多久?”

对面沉默了半晌,才轻轻说:“不知道。”

“不知道?”薛鸣玉终于望向门外,“你要去死了吗?”不是她咒他,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他应当和什么人结过仇怨。而修仙界的仇怨,向来是你死我活。

但对面仍旧是轻声回答:“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是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过了会儿,薛鸣川又忽然道:“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吧。我不去了。”说完他的脚步声便匆匆往远处飘去。

然而翌日一早,薛鸣玉仍旧只得到一纸信笺。

第9章 九朵菟丝花 ……

她慢慢将纸揉成一团,突然不合时宜地想道,怎么如今他提起死,比她还要轻易?

薛鸣玉照常把门打开,此时晨雾尚未散去,天色还蒙蒙亮。她倚着门框神色淡淡地望向屋外她们家在河边,对面杨柳岸边已有鸡鸣犬吠。

过了对岸一路向前便能出镇,可以去往更遥远陌生的地方。

而她若想过河去往杨柳岸,迎着她家屋门足足有三个方向都有路可走。三面有路,但没有一条路她知道如何走能找到薛鸣川。

薛鸣玉漠然瞧着路边几只猫打架,然后颇觉无趣地回去用烛火把信烧了。火舌舔舐着雪白的纸,她冷冷想道,就当他从这一刻便死了,也无需再等三个月。

诚然她离开他也不是过不下去,只是她心有不甘而已。

她对于每次被留下的总是她感到不快,甚而厌倦。薛鸣玉也想像他一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可她不能。

她对此不悦。

但她并不将这种情绪显露人前。

学堂于朝霞中迎来吵吵闹闹的孩子,又于晚霞中目送着孩子欢欢喜喜地离去。各人回各家,薛鸣玉本该也如往常那样把门锁好,早早用了晚饭便回屋看书。

可心绪实在不宁,她坐不住,也不情愿勉强自己,于是干脆虚虚掩上门,就漫无目的地在镇上游荡。

附近不少人家都认得她,有的还因孩子送到她这边念书与她相熟,是以看见她都十分客气热情地招呼她一起到家里再用些晚饭。她寒暄了几句便悉数婉言拒绝。

月上西楼,皎如白霜。

薛鸣玉仰脸望着天边的明月,忽然想要离它更近些。于是她爬上了杨柳岸边的一棵树,倚着树干,她莫名想起那位数年不见的柳大人。

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斗过那些人地位更尊崇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晃着腿发呆。

*

然而溪桥镇并不总是这般平静。

至少对李悬镜而言,绝非如此。

他是偷偷溜下山的,且他的山门并不如翠微山那样近。他离得远,因此不得不走传送阵。结果兴致勃勃玩了一转待要回去时,却倒霉地发现传送阵坏了。

于是他被迫滞留在山下。

偏偏李悬镜是第一回下山,既不熟知凡世民俗人情,又没带什么钱。当然,较之前者,没钱对于他来说更麻烦。他身上只带了灵玉,可惜去买东西没人肯认。

也有识货的看出他手里拿的是好东西,但识货的不止盯上了他的灵玉,还盯上了他整个人。

李悬镜生得尤其漂亮,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所谓金相玉质不过如此,又衣衫华贵。在那些人明里暗里的打量中,俨然一头待宰肥羊。

但他一个人走在路上,身边也没什么随从侍卫,仿佛对周围虎视眈眈的眼睛都无知无觉般。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不够小心警惕。

毕竟溪桥镇都是些凡人,没听说有何大人物,抑或是了不得的修士隐居在此。

李悬镜自认还不至于怕了这些凡人,一头栽在他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