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凑热闹?”顾秋萍扭头望着她笑起来?,“我就说你们这些孩子是最喜欢热闹的。你要去看,等我洗把手,我领你去。”
顾秋萍是个极其?爽利的性子,说要去三两下便把手里的活都干完了。她把门?带上,一路引着薛鸣玉往东边走。
走近了才发现?那边已经聚集了好?些人,一个个翘首以盼地朝里张望着,大?约都是来?看活神?仙的。
“让一让,让一让。”顾秋萍带着薛鸣玉往前面挤,直到穿过厚厚一堵肉墙,终于挤进屋子里。
那个据说中了邪的小?子就傻不愣登地被他家里人一左一右扶着坐在中间,口?水湿哒哒的,都把衣襟浸湿了。也是真磕碜,害得他家里头要么低着头,要么捂着脸,直觉在镇上乡亲跟前丢人丢大?发了。
“燕先生,这……诶,您瞧瞧,这可还有得救?”老刘焦急得嘴角都燎出了个泡。
“比你嘴边这泡倒容易些。”燕先生颇有闲心地多看了他一眼,不仅不急,倒有空反过来?打趣他。
“您真是……”
老刘顿时笑了,连同他皱得跟毛虫似的眉毛也舒展开来。
“这就是不妨事了。”顾秋萍凑到薛鸣玉耳边说。
然后薛鸣玉便看着他伸出指头在此人眉心一抹,而后连叫对?方三声。这傻子就迷迷瞪瞪地一声接一声地应他,最后一声落下时,燕先生忽而屈指在他脑门?一弹。
用劲极大?,但见这光亮的脑门?立时红了一片。
可最奇的是这傻子竟生生回转过来,嘴也不歪,眼也不斜了,混混沌沌的眼神?渐渐清明。他稀里糊涂地摸着脑门?,疼得嘶声,满面茫然困惑。
“咱家怎么这么多人?”他扭头问他爹。
他爹喜得狠狠拍了他后脑勺,又把他疼得嗷嗷直叫。他娘干脆推搡着把他从凳子上拎起来?,然后一脚踹上他腿弯,一叠声催促着要他给燕先生磕头。
燕先生口?中说着不必,要他起来?,眼睛却不曾抬一下。
而是直勾勾盯着指尖,似乎上头绕着什么东西。他慢慢垂眼注视着小?刘,要他往后切不可胡乱行?事,平白给自己?惹祸引灾。
隔着攒动的人头,他与薛鸣玉对?视了一眼,而后转过脸去,和气地要乡民们腾出一条道?来?。就是这一眼使得薛鸣玉越发笃定地认为他是在装瞎。
他拄着拐小?步小?步地挪出去了。
看着倒很像回事。
薛鸣玉没多说,和顾秋萍知会了一声,径自跟了上去。
她也不干别的,就是咬住他影子不肯放。他走到哪,她便跟到哪。他若是走累了,找出地方歇息,她也顺势挑个能盯准他的位置坐下。
天都黑了,两个人还在互相耗着耐性。
一个分明知道?有人跟着,偏偏装作不知;一个发觉对?方猜到了自己?的存在,却丝毫不收敛,甚至越发明目张胆。
直到燕先生终于往镇外的野径走去,且愈发靠近那片接连红河村和江心镇的荒地,薛鸣玉陡然出手,自背面作势袭击他后颈。
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立时旋身闪开,侧过半张脸望向她。那只拄拐的手也顺势把拐杖丢开,而后精准地攥住了她攻来?的手臂。
却不料下一瞬,一道?劲气蓦地劈向他面门?。
他正?要回防,薛鸣玉已然敏捷地反手夺过他眼前松松垮垮系着的一条白绢。白绢在被她们激荡而起的风中飘摇着,勾勾缠缠撩过她露出的一截手腕。
而白绢之下,则是一双略显轻佻的眼睛。
虽然长相完全?不是那个长相,但眼神?总不会说谎。同样的眼神?,她只三番两次在同一个人脸上看见过。
“果然是你。”
她用力按住他半边臂膀倏尔反扭到背后,直把他痛得倒抽凉气。
这个地仙到底被她逮住了。
“轻点啊,好?痛的,”他小?声抱怨着,眼中却是明亮的笑意?,“你说你好?不容易能修行?,怎么刚学会就尽把这些招数使我身上来?了?你这是欺负老弱啊,太差劲了。”
薛鸣玉却没为他表象所迷惑。
她还清晰地记得上一回他也是一副废物样,然后窝窝囊囊地就突然用锁骨术从捆仙索中跑了。捆仙索都捆不住他,何况寻常术法?
掐诀把他定住后,薛鸣玉犹不肯放松警惕。
“燕先生?你当真姓燕?”她又腾出一只手扯了扯他的面皮,掐得他侧脸骤然印上几道?艳红的指痕,“还有你这张脸,也是你自己?的?”
“嘶”
“你手劲可真大?,真不能轻些吗?”他唯有一双眼还能眨动,于是注视着她笑吟吟道?,“想?知道?我名字?”
他轻轻柔柔地对?她说:“就不告诉你。”
薛鸣玉宽容地笑了。
然后一拳打得他半张脸都凹下去。
“这样能告诉我了吗?”她也学着他的语气温温柔柔地问道?。
燕某人只觉得腮帮子咯噔咯噔响,好?像是那半边的牙齿松动了。他忍不住舔了一下,有点腥甜,出血了,但所幸牙没掉。因?而不悲反喜,侥幸不已,甚至连一对?眉毛都神?采飞扬起来?。
“粗鲁,”他慢悠悠捂着嘴咳了几声,吐出一点血沫,“你不辞万里追来?,难道?就为了我的名字?当然,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要听,且凑近些。”
他招手要她低下头去。
然而,不等薛鸣玉有所反应,那双眼睛忽然眨了一下。霎时间,他整个人闪到了一尺之外。薛鸣玉手中一空,立即飞身追去。却不料他再次眨了一下眼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发拉长。
末了,两人还是站在了田垄上。
不知是什么样的法术,他每眨一次眼睛,便往后退上一尺。退到最后,终于日夜轮转,树木哗然,江心镇再次变成了红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