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好好晒着太阳,可突然有?几?个人跑来砍他的树干。一定是要砍去?做桃木剑,这些贪婪的道士!他气得浑身发抖, 树枝都不断挥舞着, 想?要抽打他们。

“别碰我!”山楹自?以为很大声?愤怒地警告着他们。

可他自?以为是的驱赶在那些人口中?却只是无足轻重的挣扎。

“他怎么还能说话?”

“又不是个哑巴,怎么不能说话?”

“他不该晕过去?吗?”

“你说的那是迷药,我这是毒。”

“师兄不要紧吧, 会不会被你毒傻了?”

“诶呦,吃了这么多打人还这么有?劲,早知道真该再掺点迷药和软筋散。”有?人嘟嘟囔囔着,他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臂,试探性问道,“师兄?师兄?”

直叫得山楹心烦。

谁是他师兄!

他分明是一棵桃树,而他们却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人。桃树和人能是一样的东西吗?谁是他师兄!肯定是为了骗他的桃花木。

这个该死的眯眯眼!

竟然在拔他的树根!他要几?枝树干还不够,还要他整棵树!狡诈贪婪。他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山楹被迫从呆了许多年的土坑里挪开,身上一圈又一圈缠满了绳子。

臭道士抬着他鬼鬼祟祟绕过有?人的院子。

其?间?山楹想?要厉声?叫骂,顺便引来旁人的注意,却被个圆脸和尚及时堵住嘴。山楹不知他施了什么妖法,他手指一掐,他这嘴就像黏了浆糊,张不开口。

恨恨的叱责声?都被堵死在喉咙里,闷成充盈的树汁。

该死的和尚!

也是这时候山楹突然感觉不对劲,他糊涂地想?,道士如何会同和尚结伴呢?然而天光明了又暗,直到他从太阳下被抬进昏暗的锻造室都没想?出个结果。

“山楹?”他听见一个姑娘的声?音,只是看不大分明她?的模样。

她?立在阴影之中?,五官在黯淡的光线中?变得模糊,唯有?眼神那样准确地落在他身上,像第二道绳子将他牢牢捆住。她?忽而笑起来,笑容分外缥缈。

山楹不禁收拢了飞舞的枝桠,以为这是个极其?危险且对他不怀好意的人。

她?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她?怎么能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她?不该这样看他,因?为他分明只是棵树。

“你们怎么绑来的?”她?扭着他的树冠翻来覆去?地看。

“骗他吃了些毒菌子,这会儿把自?己当成一棵树了,方才直嚷嚷着不许人砍他的树干去?做桃木剑呢。”眯眯眼笑吟吟道,颇为兴致盎然。

“好了,你们先去?罢。答应你们的我自?然不会忘。”

于是山楹就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勾肩搭背地走了,都笑嘻嘻的,唯有?那圆脸和尚尚存几?分良心,临走前还悄悄地瞅了他一眼,双手合十?,拉着个脸不住地对他道歉。

但那又如何?

还不是走得飞快,只把他单独和这个人留在锻造室。

他冷冷地斜睨着这人,心道这定然就是那买家了。买家出筹码,做打手的便帮忙做她?的刀。她?一定也同那些贪婪的人一样,贪图他的树干。

砍罢,砍罢,想?要多少?就都拿去?罢。

山楹忿忿不平地闭上眼,扭过头去?,不肯看她?。

大不了就是成了她手里一柄桃木剑。

然而,他陡然意识到他错了。一个天大的误会!她根本不是要他的树干,她?竟然盯上了他的花。他是一棵不开花的桃树,可她偏要他开花。

他的树皮被剥落,窸窸窣窣落在地上,又被她?一脚踹开,杂乱无章地团成一团。没有?了太阳,没有?了树皮,他感觉到飕飕的寒意。也是,这才年初呢,还不到和暖的四月。

“山楹,你之前说过的,任我处置。你总要说到做到,你不能反悔。”

他说过?他何时说过?真是糊涂,那些人还说他傻了,他怎么傻?至少?他没有?忘记自?己只是一棵树。人怎么会听到树在说话呢?他绝不可能答应过这样的事。

山楹屈辱地紧紧闭上嘴。

他不要开花。

可裸.露的树身在她?手下已然成了一张琴,紧绷的琴弦被她?漫不经心地揉乱。他的枝桠生出密密麻麻的瘙.痒,仿佛有?什么要从柔嫩的枝头钻出。是花骨朵,还是什么?

他说不清。

因?为他是一棵绝不开花的树,他没有?开过花,自?然说不上来。他痛恨开花,这会让他流露出求.欢的丑态。就像每每到了时节,他便能听见山上那些野猫凄厉而毛骨悚然的嘶鸣。

闹得人尽皆知,恨不得要让所有?人都来看它们行鱼水之欢。

有?辱斯文。

是的,他虽然只是一棵树,但他向来以为举世皆浊我独清。

他耻于与这些成日里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东西为伍。不管是人,还是猫,抑或是他那些争着抢着终日琢磨着要抽枝发芽开花的同类。

可他又忘了,树是没有?贞洁与自?由可言的。

他感觉到一只手在细细地摩挲着他,她?夸赞着他的树身白皙柔韧,还是温热的。一面?说着,她?一面?把有?点冰的手贴着他取暖,捂了正面?又捂反面?,好像在烙饼,而他是她?手下的炉子。

山楹被冻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