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男人上次糊弄过去,没想到喻稚青主动追问。

小殿下想了想,将喻崖今日的话全部转述给商猗。

他扭过头,看见男人一副深思的神情,还以为商狄那次秋狝是有什么阴谋,不由也严肃了神色,却听对方忽然叹道:“商狄这次有意对塞北出兵,除却他本人野心,大概也有蒙獗首领自作聪明的缘故。”

“你说沈秋实?”

“臣是指故去那位......如此想来,那位首领的死因,或许也有些蹊跷。”

喻稚青还是不解,直到商猗在他耳旁细解释了几句马上风到底为何,他才醒悟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也骂了一句前首领糊涂。

结合喻崖先前的暗示,他算是明白过来,那位前首领大概是对皇朝覆灭、岐国新政感到不安,不知是想巴结还是想送个细作过去,总之有心要给商狄下药送去个女人。为避过餐前查验,特地找喻崖要了与酒同服便会使人起兴的调料,挑挑选选好几拨侍女,应当也是为了挑选最适合送到岐国太子商狄身下的姑娘,再联系起沈秋实口中的强要了他,这天衣无缝的计划或许途中出了什么岔子,姑娘没能送成,反而令他们二人相遇,不清不楚发生了关系。

“可我记得商晴说商狄当时是被扶着回去的......”喻稚青仍有些不解,想不通这又是为何。

商猗静默片刻,接道:“以沈秋实那样的身手,若在场没侍卫相助,恐怕旁人难以近身。”

喻稚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你的意思是,实际上是沈秋实...那个了商狄?”

“药效发作后失去理智,但凡能解渴,总好过没有。”男人说得含蓄,怕那些污了喻稚青耳朵,小殿下想起自己虚不受补那次,光是喝多了药便难受成那样,若当真服了使人发情的药物,做出狂浪之举倒也不难理解。

喻稚青忽然想到什么,却是突然接道:“商狄应该不知晓与他发生关系的是何人。”

是了,商狄受辱,突然处死那帮侍女,自然是窥破蒙獗前首领的计划,或许前阵子蒙獗首领的突然离世也有他的参与,可杀这些人根本不重要,沈秋实这个最重要的人证仍大摇大摆地活在蒙獗,若是知道那晚是谁,单杀沈秋实一人绝对比对蒙獗出兵来的划算,更不可能还让这家伙继了首领的位置。

商猗定是不知晓那晚到底是谁,羞愤之下又没法派人追查,索性错杀一千,将蒙獗灭了族,这样他的耻辱也就无人知晓了。

两人也算齐心解决了一桩疑案,喻稚青与商猗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阵,毕竟不论商狄和沈秋实到底为什么发生关系,又到底是谁上谁下,这些于如今的局面都没多少用处。

喻稚青叹了口气,随口问道:“岐国近来有什么消息么?”

闻言,商猗面色阴郁了些,他本想等两人出行回来再禀告殿下,至少让喻稚青有那么一时片刻松快的时候,可对方既然主动问起,他也不便隐瞒,拿出胸口暗袋里的字条。

喻稚青打开一看,短短四字,却让他锁紧眉头上面赫然写着:他知道了。

这是身在帝京的商晴寄来的信件,那只鹰乃是当年大皇子在世时皇帝随手赏大皇子的小玩意儿,皇帝赏赐的畜生,自不好扔着,可大皇子亲眼目睹这老鹰吞下一只小黄鸡崽后当场吓哭,每喂次食都要哭上一回,商晴看她大哥哥哭得眼睛发肿,被当作宠物养大的她主动把养另一个宠物的重任包揽下来,将那鹰隼养得比寻常孩子还要大只,他们那次相遇时说好,若非十万火急的大事,轻易不会让鹰隼送信。

信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至于那句知道了,自然也不是指沈秋实和商狄肌肤之亲的小事,唯一可能的,便是商狄已知晓喻稚青尚在人间,或许还要糟糕一些,已将喻稚青在塞北的筹谋全部看透。

三十六章

自上次苍擎一事后,喻稚青惯于将万事都作最坏打算,想来也是,商狄是什么人物,当年无能够声无息一夜颠覆皇朝,这样的聪颖狠绝,怎么着也该从不寻常中看出些端倪了。

况且他那舅舅眼见着抓捕不成,人都已经得罪透,骑墙是不成了,留自己在人间终是个祸患。这会子没法卖外甥求荣表忠心,卖个消息给当朝太子也算挽回些过错,盼望着商狄赶尽杀绝,横竖淮明侯咬死是刚得到的消息,商狄忙着想法儿处置自己,自然没工夫去问他舅舅的罪。

喻稚青从未轻敌,料想到会有被堪破的一天,却没想到会比他预料中早那么半月,幸而有些事是早早备好的,只等他一声令下。

商猗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发觉坐在他身前的小殿下近来当真是长高许多,两人共一骑时,随着喻稚青垂首的动作,他那高高束起的马尾便会扫过商猗鼻尖,有些发痒,满鼻都是他发间的淡香,不是单纯的皂角味,宫里宫外这么多年,从最稀珍的龙涎熏香到最廉价的寻常澡豆,小殿下身上总带着一股特殊而洁净的香气,这味道分明是休寝沐浴时都闻惯了,并不浓郁,淡的若有似无,反叫人闻不够一般,恨不能把整个脑袋都埋到他怀中,解了他衣襟,细细嗅个痛快。

商猗如此想,却不好如此做,两腿夹了夹马肚,枣红母马继续缓步前行,铁蹄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他借着行进为由,往前凑了些,右手执缰绳,左手则有意无意地放在小殿下腰前,是个虚把人搂进怀里的姿态,微凉的薄唇由此落在小殿下束起的马尾上。

喻稚青没注意到商猗的偷亲,他思考时总会下意识有些小动作,小时候是习惯性地摸笔杆子,被太傅矫正过,可如今又变了回来,总要顺手磋磨个什么才舒坦。前些日子事杂,他便抱着怀中小兔一通乱薅,把兔子好不容易长出的绒毛摸得快秃了才算罢休,如今顺手揪住了马匹的鬃毛,像姑娘把玩穗子似的,在手指上缠绕几圈又松开。

男人也知他这小习性,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般伸了自己的手过去取而代之,果然也哄得小殿下无意识地抚了两下,谁承想喻稚青马上又将他那手扔开了,登的一下回过头,马尾再度扫过商猗鼻尖。

商猗只道喻稚青生了气,谁知对方是突然有了主意,压根没理会自己的手。

“你先前说的那件事,让他们传出去吧。”喻稚青思忖着,终究还是补了一句,“不必过分宣扬,照实说出去便是。”

商猗应了,微微侧首,发现喻稚青神色冷静,将原先那句要出口的“别怕”慢慢咽回肚子里。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喻稚青会因为商狄的事慌乱受惊,如今看来,他的小殿下的确成长许多,想来已有应对之策。

他曾闻鹰隼会将幼鸟驱出巢外,任其高空跌落,在这过程中学会飞翔,否则便会坠死,喻稚青当下的境况也如这雏鹰一般,父母双亡,众叛亲离,他终归在这遍地荆棘中学会了自己面对。

至于他的那句吩咐,无非是关内前几日突然横生出一块巨石,生得嶙峋崎岖,约有两人高,寻常人根本无法搬动,倒像是从地里自己强冒出来似得。颜色也特殊,是如玉石翡翠一般的水绿色,更稀奇的是,那巨石之上竟生出几根翠绿的稻苗石缝里长些草苗倒也算不得什么异象,但在寸草难生、黄沙漫天的边关,生出中原田间中特有的秧苗,不可谓不离奇。

玉石生稻的奇闻很快便从关内传到了塞北,商猗替喻稚青探望阿达时从那儿听到了这一传闻,深思片刻,将此事转禀了喻稚青,小殿下也不傻,知道商猗是想让他拿这事作名目谣谶。

汉高祖斩白蛇成赤帝子,陈胜吴广篝火狐鸣,但凡帝星闪耀,则天下总有动荡,而起兵又总是越显出天意所归越好,那块巨石色若玉石,恰与小殿下姓氏相对,而那生出的稻苗更是应了喻稚青出生时的情况,此事乃是再好不过的由头。

然而喻稚青却没兴趣找人宣扬,他一出生就带来甘霖,被天下奉为神灵转世,自幼便对这些迷信的话语听到耳朵生茧,十分不信任星相天意之论;再则他将商狄视作仇敌,总期望着未来与对方真兵真枪地较量高低,亲自为血亲报仇,并不屑运用天象一说。更何况那本就是他的皇朝,何须找这样那样的由头,夺回故土报仇雪恨,便是这世上最正当的理由。

可是如今商狄提前知晓了他的计划,喻稚青不得不早做打算,如此才让商猗将此事传播出去,多少能拖些时日。

交代完正事,两人又是无话,喻稚青生在北方,对雪景倒没多少执念,草原雪景辽阔归辽阔,看久了也要嫌晃眼睛,如今就算是欣赏完毕,他还记挂着要处理商狄这事,便道:“回去吧。”

商猗却说不急,“臣有个地方想带殿下过去。”

他扬马便走,也不管喻稚青愿不愿意,小殿下不喜受制于人,过去挤兑商猗惯了,又记着商狄的事,顺口接道:“怎么,打算把我送给商狄,好继续回去当你的三皇子?”

这话并不是头一回说,刚亡国时的喻稚青简直是个炮仗,见到商猗的面就能炸起来,虽骂不出什么脏话,但诸如出卖背叛的话倒也不少,每次说完都满是恨意,把自己心捅成血窟窿都不罢休,可今日再说起时,却是心情淡然,更像是说出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男人却没了言语,默默驭着马。

如今大概真是天暖了,草原间偶尔能听得一两声鸟啼,野兔也出来了,像个大灰耗子,蹭的一下窜过视线,倏忽又没影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踪迹。

喻稚青曾听喻崖说他那只白兔在中原常见,但野兔中毛色却属稀少,喻稚青如今也发觉了,旁的野兔都是灰不溜秋,就那一个白生生的,顶顶显眼,要么惹狼惦记,要么遭鹰抓走,怨不得那一窝就剩它一个独苗,吃得又多,棉花似得蓬松起来,前几天又不得不换了新笼子,沈秋实送笼子来时感叹,说这笼子平常都是族中用来锁大狗的。

喻稚青的思绪从商狄转到自家兔子,横竖就是没落在商猗身上,故而没发现男人的异样,良久方听到身后有人哑声应道:“当年之事,我不知情。那天晚上......”

他有喉疾,声音低起来简直像破风箱,小时候那么清越的嗓子,就这么唐突地没了,离宫三年,喻稚青最不缺的恐怕就是时间,他又不傻,有很多事情足够想清了。

“我知道。”喻稚青打断了他,却固执地没有回头,不想叫商猗看清脸上神情,别别扭扭说道,“你这家伙蠢得要死,人家瞧不上你来当奸细。”

东宫起大火那晚,商猗并不在他那儿,也说是有东西想给他看,与他约好,一会儿过来接他。

那时的喻稚青正值贪玩的年纪,在宫里满心期待地等着对方来接,谁知突然有一只火箭射进宫中,恰中了新换的帘纱,几乎一瞬间就燃起大片,宫人们忙着去扑,谁知又有几只燃了火的箭矢射入,恰阻了宫门去路,屋里浓烟滚滚,呛得骇人,彼时他们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小太监护着喻稚青想从窗户那儿逃,结果被烧断的横梁木砸下来,小太监当场殒命,他的膝盖也被砸碎,痛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