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喻稚青喜洁,过去是每日都要沐浴的,便是进了塞北草原后没能找到客栈洗漱,亦保持着爱卫生的良好习惯,日日都要擦洗身体,而商猗在这些事上从来百依百顺,每天都不辞辛劳的为小殿下在草原里找水供他清洗。

如今蒙獗草场依河流而建,倒是水源充足,商猗自己洗漱过后,抱着喻稚青上床休息。草原昼夜温差极大,帐外风声呼啸,躺在蒙獗特有的矮炕上倒也不冷,只是他怕喻稚青睡不习惯硬炕,便极力将他往身上拥,尽量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喻稚青原先与商猗同眠时还要挣扎几下,如今被男人强抱习惯了,知晓反抗也无用,虽然仍有不甘,但也没有那样大的抗拒。而且他总感觉帐篷里隐隐约约还能嗅到羊肉的膻气,但男人身上的气息却是一种熟悉的、洁净而好闻的味道,于是很不客气地将整张脸都埋进商猗怀中,防止自己又闻到那股羊膻气。

喻稚青鲜少有如此乖顺的时候,商猗不明所以地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后脑勺,只 ③⒐01337⒈4当他是因蒙獗今日的态度而感到挫败。

“明日做个浴桶。”

商猗哑声说道,他知晓喻稚青爱洁到几乎病态的地步,笨拙地想要以此作为安慰,反正这里水源充足,无非自己日后多挑几回水。

在商猗怀中的喻稚青稍微动了动,虽然没听出商猗的安慰之意,但也知晓对方是在照顾自己每日沐浴的习惯。

在阿达帐中闪过的念头再度浮出脑海,喻稚青过去虽然没什么架子,但也是从一出生就被宫里众人娇惯着长大,身在皇族,位份尊卑的道理哪能不懂。

也许是两人过去曾是玩伴,又也许是自己光只记得要怎么去恨他,喻稚青直到今日方如梦初醒,意识到商猗也是个皇子。

虽然是皇子,但小时候被关在冷宫,没享过什么好日子,后来被送去当质子,虽然物质上好了许多,但到底是在别国做人质,终究低人一等,谨小慎微,处处忍让。喻稚青也是长大后才想明,他们初遇那天,身穿粉裙的商猗其实是正在受欺负就连同样低人一等的质子,也要欺负他。

好不容易等到歧国起兵,商猗大概真正到了即将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又放弃了眼前的荣华富贵,带着失去一切的他逃出了宫中,照顾自己,承受他的恨意。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杨明晏。具体什么眉眼是记不清了,单记得对方那幅轻佻可恶的下流模样,他总和商猗提起银子,仿佛是要拿钱财利诱着商猗又与他做脏事。

商猗一向节俭,衣裳都快洗得发白发透,他为什么要杨明晏的银子?

喻稚青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商猗见喻稚青没吭声,他太清楚喻稚青如今的性情,以为他急于复仇,一时钻了牛角尖,遂又说道:“我明日去做个浴桶,随后就去阿达帐中,与他再谈谈蒙獗出兵的事。虽然如今局面被动,可若是先打破各族制衡......”

到了深冬,商猗的喉咙越发沙哑。

喉疾乃是那场大火予他的印记,明明买了枇杷露,却全喂给偶尔咳嗽的喻稚青。他对自己从不上心,故而喉疾越发严重,如今甚至连说话都是疼痛的。

可为了让殿下安心,商猗忍着喉间的那点痛意,逼着自己继续往下言语,直到嘴唇突然贴上柔软的掌心。

趴在胸前的喻稚青用手捂住他的唇,闷声打断:“闭嘴,再吵就把你丢出去和阿达睡觉。”

商猗心想自己如何都不至于沦落到与阿达同眠的地步,同时认为喻稚青这样的行为颇为孩子气,在黑暗中笑了笑,贴着喻稚青手心的唇瓣微微翕动,无声地说出一个好字。

掌心的触感带着丝丝痒意,喻稚青怕痒般急忙撤回了手,仿佛有些害冷似的又往上扯了扯被子,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以及“顺便”一同遮住了商猗露在外头的半边肩膀。

喻稚青的脸仍旧埋在商猗怀中,男人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刚好拂过旧时喻稚青留下的伤疤,也是带了丁点的痒,仿佛被人用羽毛挠过心尖。

商猗突然很想吻一吻喻稚青,但也知晓殿下在外人面前强撑了一日,不愿再闹他,所以只是很含蓄地抚着喻稚青头发和脊背,努力让他早些睡去。

喻稚青不让商猗讲话,自己却藏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他在男人温柔的安抚下思来想去,结果说出口的却是最不要紧的话:“你说阿达那个体型一顿要吃几只羊?”

“三只。”

“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今日殿下与他议事时,看见他帐篷角落摆着未撤下的食盘,应当刚用完膳不久,堆了许多牛羊骨头。”商猗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说过那么长的话,嗓子疼得厉害,于是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道,“那里一共有三个羊头骨。”

“哦。”

商猗的推理并不高明,喻稚青感觉他们简直是交流了一大通废话,阿达便是一顿能吃十只羊又与他们有何干系。

可就是这些一番没营养无意义的闲话,却让他无端安心了不少,仿佛回到了幼时,那个时候,他也是和商猗又一天一夜都讲不完的废话要说。

喻稚青默然片刻,又开口道:“用不着你去找阿达,我自己会想办法。”

商猗点了点头,虽然心中只当他的殿下又在逞强。

喻稚青自觉将能说的话都说了,至于旁的话,则是被他继续藏回心中。少年自行在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喻稚青一面再度暗想着商猗到底是吃了什么才长出那么大的胸脯,一面沉沉睡去。

翌日,商猗违背了他对喻稚青的许诺,仍是前往了阿达的帐篷。

不找不行,喻稚青又发烧了,他想问阿达可否派医师为喻稚青看诊,而阿达仍是那幅和煦模样,应得痛快,并且高深莫测地道了一句:“正好,我刚想着什么时候派那位来与小殿下见见面呢。”

商猗不知对方卖了什么关子,他忙着照顾喻稚青,先行回了他们的帐中。

喻稚青这次病得较轻,只是略有些高温,精神倒还不错,此时醒着,正坐在床上看书,偶尔伴着几声咳嗽。商猗无言的将炭盆又烧旺了些,静静坐在床边擦拭佩剑,他是当真宝贝这柄长剑,所以时常用心保养着。

除了细微的纸页翻动声,帐篷内安静得只余彼此轻浅的呼吸,午后阳光正好,虽然隔着厚帘,但依旧能从门帘缝隙倾泻的一缕日光中看清空气里漂浮的微尘,一切都是那样静谧而平和,然而商猗敏锐察觉出一个由远及近、兴奋匆乱的脚步声正朝他们走来,擦剑的动作不由一顿。

“阿青!”

一名男子掀开帐帘疾奔进来,身后还背着半人高的药箱,望着眼前二人:“抱歉,我刚从雪山采药回来,阿青他是哪里不舒服了?”

二十三章

阿青这个称呼令在场二人不约而同地拧起眉头。

只见此人二十七八的模样,亦是穿着蒙獗的服饰,但肤色并没有蒙獗族人那样黝黑,五官也不似他们那般深邃英挺,仿佛是蒙不蒙汉不汉的长相,倒是一派温润气质。

不速之客见屋里两人都面色不佳地盯着自己,尤其是那名坐在床边的黑衣男子,虽是一言未发,但那眼神透出的冷意几乎如同捍卫领地的恶狼,歉然一笑道:“失礼了,忘记自我介绍,我叫”

喻稚青本就因方才那失礼的称呼暗生不悦,又对蒙獗写文章般的取名方式深有了解,实在没闲心再听他长篇大论,轻咳一声:“不必全说,只讲前两个字就好。”

“恰好,我也单只有两个字可以讲。”那人微微笑道,“我叫喻崖,是族中的大夫。”

听了这话,喻稚青打量着对方那幅混血的模样,恍然大悟道:“你是......”

“没错,阿青,我们是亲人。”

喻稚青这才想起父皇口中本朝曾有一位王爷与蒙獗公主通婚的旧事,眼前这个不蒙不汉的男人想来便是他们的后代。

若是旧时,喻稚青若知晓世间还有别的亲人存活于世,定会欣喜不已,可自从他遭到淮明侯背叛后便留了心病,连从小最亲的舅舅都要将他献给仇人,喻崖一族迁入蒙獗多年,与喻稚青的血缘关系也就一星半点儿,小殿下对这位主动寻上门来的远亲自是兴致恹恹,并不动容,很冷淡地点了点头:“别那么唤我,直接叫名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