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徐清坐着学堂对面的茶楼上,看着学堂的门阖上,沈祁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云思起收回目光,见徐清抿茶吃果一派悠然的模样,心情也放松了些。
“王妃应该同王爷细说的。”
徐清斜乜他一眼,“他这人警惕得很,我怕他打草惊蛇。”
云思起闻言,默然不语。
沈祁确实警惕,书童在前头引路,他一边跟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
行至一屋前,书童才停下。
屋门推开,入目书册成堆,但房内无人,书童回身解释道:“先生尚在讲学,还请殿下静待片刻。”
说罢,见沈祁并无异议,便退了出去,到前头讲学堂去知会先生去了。
人走后,沈祁扫了眼成堆的书册,本想寻个地先坐下,毕竟徐清只说让他来,也没细说,就让他自己看着办,剩下的交给她,他得想想见到人要说些什么。
刚转个身,随身而动的衣袍拂过一叠拢好的书册,一息间,沈祁尚未反应,书册已倒了一地。
他心下无奈,矮身去拾。书册落地,不少都直接散开,一眼过去,每本书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
起先在拾书时只是随意扫上两眼,再看却觉实在通透,不知不觉竟盘腿坐下,拿出一本细细看起来。
这些书大多他幼时在宋太傅手下听讲时已看过,如今翻来这些书也不过是看看曹谏留下的脚注。
正看到那句“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时,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沈祁从书中回神,偏头去看。
来人看起来方至知命之年,着一身粗布制成的衣袍,却不显得脏贫,自有几分儒雅之感,想来这人就是曹谏。
沈祁将书阖上,单手撑地起身,与曹谏相互见礼。
“让殿下久等了。”
沈祁手上还拿着方才看的那本书,闻言笑道,“不算久,我看先生的注解看得已不知时辰是何时过去的,鸿儒硕学,先生果然不虚此名。”
曹谏矮身将那叠沈祁草草叠好的书册移开,听到沈祁夸赞,笑着摇了下头:“殿下过誉了。”
沈祁瞧见他的动作,这才察觉自己竟忘了将人家的书册还原归位,实在失礼。赶忙抬臂搭了把手,“方才无意弄倒,一时看入了迷,竟忘了整理,失礼了。”
“无妨,是草民屋舍太过杂乱,草民平日自己呆在这也时常弄倒书册。”
曹谏不甚在意,借着沈祁的力,将这叠书册叠在另一打上头,经久起皱的书页不平,让这有半人高的书册看起来摇摇欲坠。
曹谏也不再管,引着沈祁坐下,才问道:“不知殿下是如何得知草民,前来又是为了何事?”
虽然沈祁方才不吝辞色赞赏他的学问,道他是声名远扬的鸿儒,但自己的名气如何,他自个儿还是知晓的,若非有人在静王面前提过他,静王是绝不可能知晓他的。
沈祁也不同他兜弯子,直言,“前些日子受了伤,在屋里头读书读出了些疑问,是陈大公子同我引荐先生,这才冒昧来访。”
曹谏面上有些受宠若惊之意,“承蒙殿下和陈公子看重,殿下且说,草民定知无不言,倾囊以授。”
沈祁笑了笑,视线又落到手中的那本书上,思索片刻,才道:“这几日我读的也正是这本,里头有句‘将欲败之,
椿日
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幼时尝读此句,我的老师让我记住,往后行事,此为上计。而今我至舒州查案,亦践此策,只是不知为何,我竟始终不得线索,迟迟在原地踏步。”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人微凝的面色,“故而来请教先生,可是我不得其中要理,走错了路?”
曹谏脸色微僵,“殿下得当朝宋太傅教诲,对其间要理的领会自然不会错。”
“那大抵是背后之人亦通晓此理,方引本王入局,欲败取本王。”尾调下沉,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沈祁将书重新翻到记着这句话的那页,摆在两人面前的桌案上。
“说到案子,本王这次奉命来查的那个惨死的书生,好像正是先生的学生?”
“昨日死在广济寺的那书生,好像也是舒徽学堂的学生。”风自窗外溜进来,书页哗哗作响,沈祁抬手压住,“先生看起来,好似对学生之死并没有疑虑?”
曹谏面色泛白,沈祁又追问道:“听闻先生早早便定居于此,想必知晓些什么?比如,那广济寺……”
话未说完,一声轻响断了他的话头。
那叠书还是塌了,哗哗散了一地,曹谏像是被这声响吓到,浑身一抖,避开了沈祁的目光,仓惶地蹲下身去捡。
沈祁看着他的动作,暗道一声果然。
他父皇十年前大兴佛道,寺庙僧人皆可免其赋役。其实自徐清第一次说起要查广济寺时,他便有所怀疑。云思起和徐清都猜蔡若明之死定与吴屹及其下其他官员有关,又涉及广济寺,那便有一种可能,就是官员与寺庙僧人合作,逃避赋税,广捞钱财。
曹谏十几年前便定居于此,定然知晓些内情。
徐清让他自己发挥,他便想着试探一番,果然试出些东西。
他还想再问,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行,不能这样做!”是那书童的声音。
“不这样做我们都得死!”
“先生不会说的,”书童的声音很是仓惶,“住手!住手啊!”
“走开!”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伴随着说话之人愤怒又匆忙的语调,“你没听见吗?京城来的那些大人可是会严刑逼供,先生如今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住,他本来不想我们做这些,定然会告诉那些大人,届时我们就都没命了!趁着他们还没带走先生,一并烧死就好了!你懂不懂啊!”
沈祁面色一凝,三步做一步到门边,伸手一推,却发现门已自外头被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