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不语,视线再次从人群中扫过,发现不仅没找到师岚野,连奚玉生几人也不见踪影。没找到人之后她立即抬起了左手,将袖子往上一捋,抬起右手并起双指,沿着内壁往下一划,指尖闪过微芒,就见她光洁的手臂上出现一串血色咒文。
虞暄见状愣住,自然能认出这是什么咒文,甚至还是他从前教给沉云欢的。
这其实是一种血契,以立咒之人的血为媒介,将双方之魂相连,一旦咒成,那么双方不管间隔多远都能建立起牢固的连接,熟知对方的位置和魂体状态。
当时教给沉云欢,是因为她总是提着剑到处跑,专挑那些看起来就不好招惹的妖怪动手,回回都是负伤而归,虞暄实在担心,所以才将此咒教给她,让她在每次行动之前都与人短暂缔结血契,倘若遇到困境也能及时呼救,便于救援寻找她的位置。
只是沉云欢一次都不曾用过,她曾对虞暄说:“除非我脑子坏了,才会把这样的枷锁套在身上。”
今日得见她手臂上的血契,虞暄着实惊了一下。
但沉云欢并未注意旁人的目光,她眉头微皱,唇线抿起,尽管不太明显,还是泄露了些许烦躁的情绪出来,将灵力注入之后,血色的咒文亮起,当下周围的喧嚣声尽数退去,变得寂静,她听到轻浅的呼吸声。
不是她自己的,是师岚野的呼吸声,正要去辨别位置时,就听他忽而开口,“你在寻我?”
沉云欢一开口,语气里带两分不满,“你去何处了?”她想要兴师问罪,至少当下的情绪是这样的,只是还没有想好理由。
“在你身后。”师岚野回道。
沉云欢眼眸一动,周遭吵闹的声音重新涌进耳朵,她转头望去,就见师岚野果真在后方不远处,正缓步走来。沉云欢瞧着他走近,不过这几步路的功夫,她眉眼就舒展了,方才盘旋在面上的躁意也消退,问他,“去何处了?”
师岚野停在她面前,目不斜视,仿佛完全没看见边上站着的虞暄,“只是去确认她死了没有。”
虞暄倒是细细打量他,目光从他俊美的脸上扫了一遍,往下一瞧,就看见他左臂的衣袖轻挽,隐隐露出内侧的血色咒文,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自然是死了,我不可能失手。”沉云欢拉着个脸说:“你身上还带着无量青莲就敢乱跑,倘若被别人抢走了,又要我费力气去争回来,岂不是给我平添麻烦?”
“的确死了,你对自己的力量掌控得炉火纯青,是我多虑。”面对沉云欢不满的语气,师岚野已经应对得相当娴熟,顺口一句夸赞的话,再适时地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又道:“无量青莲仍在我手上,并未被人夺走。”
沉云欢自认是心肠大度,极具包容心之人,马上就不追究他擅自离开之事,应和点头,“也是,想来他们也不敢抢。”
虞暄笑笑,“云欢啊,从前倒看不出你思虑这样周全,离开仙琅宗之后你还真是成长不少。”
“说什么呢?我办事向来稳妥。”沉云欢板着脸,很是严肃正经,“思虑不周全的另有其人,向隐哥怕不是将我与谁记混淆了。”
虞暄忍着笑,道:“是,许是我记错了。”
今夜宋氏城闹翻了天,自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人收拾,而沉云欢手中又有无量青莲,尽管嘴上说着旁人不敢来抢,但也免不了有些就是不怕死,给她平添麻烦事,于是三人一同离开此地,打算先在锦官城内找一家客栈落脚。
这么一闹,沉云欢倒是把天魔的事给忘记了,找到客栈后,还没等入房休息,她就感觉身体涌出灼烧的痛意,在上楼时踩空了台阶,差点四仰八叉地摔上去。
幸而师岚野走在后面,看她忽而要摔,伸手在她腰间捞了一下,将她的身形稳住。
“你怎么了?”他俯身在沉云欢的耳边问。
还是老毛病,沉云欢今夜将天火九劫的下境修习完整,但运用了太多了灵力,不得已在战斗的时候调取刀中的妖力,现在没炼化的妖力又在体内横冲直撞,与天火九劫起了剧烈冲突。
她脸色有些难看,长长地舒一口气,忍着疼痛道:“无事,先回房。”
师岚野触碰着她的手臂,隔着几层轻薄的衣料,感觉到她皮肤迸发的灼烧感,便也不再多言,将她半抱着带去了刚刚开好的房间内。
客房并不大,进门便瞧见靠墙的一张床,当间是一张方桌,角落里摆了洗漱盆和柜子,相当整洁。
师岚野将她放在床榻上,刚转身去关门,虞暄便迎面而来,见他似乎有一种要与沉云欢同寝一屋的架势,从喉咙里挤出疑问的声音,“嗯?你怎么在云欢的房中?不是给你开了房吗?”
师岚野掀起眼皮看他,神色虽然冷漠平淡,大约很是厌烦这种纠纠缠缠,牵扯不清的前师门里的前师兄,于是难掩眼底的不耐烦,只道:“她入寝前要洗漱。”
“那与你有何干系?”虞暄下意识问了一句,旋即很快就想到答案,疑问:“难不成……你是云欢买来的随身仆从?”
师岚野并不应声,霜雪一样的眼眸浓黑,淡淡地看着他。
虞暄当即觉得背后生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不过愣神的瞬间,门就被关上,他被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
“这小子……什么来头?”虞暄本来还打算找沉云欢细说天魔之事,但见被拒之门外了也不好再追上去打扰,纳闷地转身,嘀咕道:“云欢就算买仆从,也该买个女子才是,这样伺候起来方便吗?”
76 ? 祥瑞之城(二)
◎浅浅亲一下。◎
师岚野之所以选择在山上避世, 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有些人总是管得太多。
跟自己相关的要管,跟自己不相关的也要管。沉云欢分明已经当众宣布与仙琅宗断绝关系,此后再无来往, 门外这人还非要时时以师兄的身份自居, 管一些不该管的闲事。
他认为,沉云欢应当适时对这种人表达自己的厌恶, 如此才能甩掉这些烦人的尾巴。
师岚野顺手将门闩挂上, 转头将视线落在床榻处。屋中只点了一盏烛灯, 昏黄的光线并不明亮,微微探入床榻之中,照出沉云欢蜷缩起来的背影。
她看起来极为难受,面朝着墙将身体蜷成一团,打着卷的长发像墨一样泼在黑纱赤衣上, 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师岚野从后方看去, 觉得她现在比之前在山里的状态好多了。
尽管在山里的时候, 他也很细心在照顾,可是沉云欢那时候伤得太重了, 她昏迷的那几天吃不下任何东西,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骨头还未愈合的手臂软塌塌的, 下巴也变得尖利, 几乎瘦得脱相。
后来她骨头一天一天长起来,消瘦的模样就更明显了, 腕骨暴得老高,换药时也能看见背上节节分明的脊骨, 她不照镜子, 所以并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样子, 换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被吓得满地乱爬。
后来伤好了,胃口也变好了,从一开始抗拒吃那些俗物,到后来眼巴巴地守在厨房门口等着他将饭做好,每次都会捧着碗吃得一干二净,身上的肉慢慢长起来,恢复成现在的样子。
师岚野站在门边,几乎不接受光的照明,大半身体都隐在黑暗之中,朦胧的夜色让平时寡淡温和的师岚野变得具有攻击性,呆板木讷的特性消失后,那双淡无波澜的眼眸黑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深不见底的古潭,一动不动地盯着沉云欢。
是他将一脚踏在鬼门关的沉云欢救回来,又一点一点养成如今的样子,没有任何人能够以世俗那些可笑的关系排在他的前面。
“师岚野……”沉云欢发出微弱的声音,大概是许久没等到他回去,有些不耐烦了。
师岚野敛起黑眸,从黑暗走到昏黄的烛光下,漂亮白皙的脸映着橙黄的光,衬得眉眼也跟着温暖柔和起来。他在床榻边落座,倾身靠过去,将手落在她的颈子处,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沉云欢缠上他的手臂,顺着去攀他的臂膀,像迷失在陆地的鱼本能地寻找水源那样,迷迷瞪瞪地抱住了他。
许是因为今夜将天火九劫的下境修习完整,她的修为进了一大步,同时也引起了体内妖力与神火之间剧烈的相冲,灼烧的热意反复炙烤她的筋骨,使得她皮肤都蒸腾出滚烫的热意,一刻都不得安宁。
凡人之躯承受神法,本来就如逆水行舟,是极为困难且凶险的过程,而沉云欢又是借妖力来修行,在体内炼化那些妖力亦是相当艰险,这样的痛?*? 苦来得汹涌猛烈,她完全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