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擦净了刀刃,也不打算再与她多言,是非对错在刀下就能分个明白,没必要进行口舌之争。她随手扔了锦帕,刚要往前一步,却见扶笙突然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一动,下一刻,旁边就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号。
沉云欢转头看去,这时才看见右侧竟然还吊着两人,一人是宋照晚,另一人则是先前在高楼之上见过的宋夫人。
扶笙方才牵动细丝,将穿在宋照晚双肩的线拉起,使得她整个人都双脚离地吊在半空,其中有一根锋利的丝线抵在她的脖子,割出一条血痕,刺目的血珠正不断往外溢。
扶笙道:“沉云欢,你觉得是你的刀快”
话还没说完,沉云欢就打断了她的话,很认真地给出笃定的回答:“我的刀快。”
扶笙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紫色的双眸映了烛光,生辉般灿烂,“我觉得是我的线快,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割断她的脑袋。”
沉云欢短暂地思考过后,疑问道:“你今夜杀的人还少吗,多她一个又如何?我与她素不相识,怎会被你威胁?”
“不要伤害晚儿……”此时旁处突然传来气若游丝般的话语,扶笙与沉云欢同时转头看去,就见吊在旁边的宋夫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显然是听见了二人方才的对话,那双上了年纪仍显美丽的眼睛蓄满泪水,溢出眼眶,语气充满哀求地对沉云欢道:“求求你不要过来,我只剩下晚儿这么一个女儿了,如若她被害了,我可怎么活啊!”
“娘……”宋照晚失声痛哭,“娘,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她突然用力挣扎起来,猛地挣动身上的细丝,不顾身上的疼痛硬生生跪在了地上,重重地冲着扶笙磕头,“千错万错都是我不该心生歹念,爹娘对我的教导都是为了让我成材,都是爱我才会如此,我一时分辨不清酿成大错,我愿以死谢罪,求求你饶了我娘,饶了宋家!”
母女俩哭声凄凄惨惨,沉云欢一时也停了动作,站在那里静静看着。
“真是令人感动的母女情深。”扶笙嘴上这般说着,神色却是不为所动,一抬手便将一把锋利的短刀扔到宋夫人的面前,笑着道:“宋夫人,既然你那么爱你的女儿,想必也愿意为她去死。你们二人当中,我只打算杀一个,倘若你自己动手了结,以命相抵,我就会饶宋照晚,如何?”
短刀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刀尖撞上了宋夫人的脚尖,吓得她本能将脚往后挪了挪,惊慌浮上她的面容,难以遮掩的恐惧和退缩尽现,“我……”
“怎么?你这么爱你的女儿,不愿意为她死吗?”扶笙温声反问。
宋照晚大声对宋夫人喊着,“娘!你把刀踢给我,这本就是我犯下的错,让我自己来承担!”
大殿里相当安静,沉云欢也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侧着身子,像是很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场感人肺腑的戏码,就连扶笙也静下来,等着宋夫人的抉择。
宋夫人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只是四肢的骨头被抽掉,这样的伤痕不足以致命,倘若救出去之后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便能以灵药修补出新的骨头。她的年龄也算不上苍老,不过四十余岁,再有灵力的加持,容貌便显得较为年轻。她出身蜀州大族,天生灵骨,生出的两个女儿都是天赋相当出众的修仙好苗子,稳坐宋氏主母的位置二十余年,得人人敬重。
她还年轻,还没有丧失生育能力,丈夫死了,女儿死了又如何,若是能活着出去,被母族接回去好好养着,身体好了之后已然能够生出天赋异禀的孩子,同样能够栽培成蜀州响当当的人物。
各种思绪在脑中翻过,宋夫人慢慢蹲下来,依仗手臂穿着的细丝使力,颤抖着手将短刀捡了起来。
“娘!不要啊,不要!”宋照晚哭声凄惨可怜,满脸尽是绝望的泪水,奋力挣扎起来想要去争抢,却因为身体被细丝死死钉住,于是一时间她的肩胛,手臂都溢出鲜红的血液。
宋夫人握着刀柄的手不停抖动,眼珠子不停地转,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忽而将短刀往前一送,递到了宋照晚的面前。宋照晚的哭声骤停,好像一下子被施了噤声咒,嗓子里只剩下一些枯竭般的细声,怔怔地看着宋夫人。
“晚儿,晚儿。”宋夫人颤着声,柔和地轻唤,像是爱子如命的慈母,流着眼泪对她道:“你也知道,我为了栽培你和你姐姐,费了多大的心血和精力对吗?宁儿灵力尽失后我的心血一朝白费,但我却并未因此苛责你,只是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竭尽全力栽培,我为了你……我为了你几乎付出了所有的时间,平日什么事都不做,一心围绕着你……”
“娘,我知道的。”宋照晚已经不再歇斯底里地哭喊,声音逐渐趋于平静,只是双目盈满泪水,慢慢点头,“我都知道。”
“可是你却与魔头勾结,引狼入室,害死你爹,害得宋家族人遭此大难,你有罪啊。”宋夫人将短刀往前递了递,不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是中了咒法还是记性当真不太好,仿佛已经忘记了方才还说失去了女儿活不了,眼下却对宋照晚道:“你当自裁谢罪,以求得你爹和宋氏族人的原谅。”
“娘,你说得对,是我愧对你们的教导和栽培,愧对族人,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宋照晚将那短刀接下来,紧紧攥在手中,此时她的情绪更加趋于平静,原本的那些愤怒,悲伤,愧疚俱已消失不见,取之而代的是万念俱灰的绝望,喃喃重复,“我是最该死的那个。”
“对不起,晚儿,为娘也是迫不得已。”宋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好似真的在经受剜心之痛,极其不舍。
宋照晚最后再深深看了母亲一眼,猛地抬手,将利刃对准自己的心窝,用尽全力往下刺,却在刀刃即将触及她心口之时,被丝线猛地一拽双臂,将她两条手臂分别吊于空中,短刀掉在地上,一场闹剧结束了。
扶笙窝在座椅上,懒洋洋道:“宋照晚,你现在看清楚你娘的真面目了吗?”
宋照晚低着头,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地上,她压着哭泣的声音,轻轻说:“我不在乎。”
扶笙觉得无趣,转头去问沉云欢,“沉云欢,你觉得这场戏如何?”
“人只爱自己有什么罪?谁规定了母亲生来就要爱自己的孩子,为孩子舍弃生命?”沉云欢将墨刀扛在肩上,挑了挑眉毛,漂亮的黑眼眸往宋夫人惊惶失措的脸上晃了一下,又说:“只是与我有何干系?我又不是为了断这些家务事而来,我只想要你手上的无量青莲。”
扶笙低敛着眸,轻柔地抚摸着花瓣,状似沉思,“说的也是,谁说人就一定都会在乎自己的亲人呢?抛弃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你想杀谁,怎么杀,我不管你。”沉云欢再次动身,抬步往前走,精致的眉眼已然染上了凶戾之气,“但是你撞上了我,就没有从我刀下活命的可能。”
“你真是一点不具备谦虚的美好品德。”扶笙叹气,将跷起的脚放下来,“你能不能杀我,难说呢。”
话音落下,只见殿中赤色墨纱的人影一晃,下一刻灵力的风卷着刀刃而来,猛地朝她的脸刺来。扶笙动作也极快,无量青莲瞬间被收起,她抬起双手,十指宛如兰花轻摆,往两边用力一拉。
千百细丝在刹那间重重缠上墨刀,将沉云欢的刀刃死死地控在半空,刃尖距离扶笙的鼻尖只有一寸的距离。沉云欢极快的动作带起的厉风扑面,扶笙分明在最后一刻将刀刃控住,却还是下意识将头往后仰了仰,离眼前的刀尖远了些许。
紫色的眼眸轻动,隔着一把长刀的距离,与沉云欢凶戾的眼睛对上。
战斗当中的沉云欢气势比烈火灼人,她唇边荡开一个不算和善的淡笑,瞬间急火突生,炽烈的火焰从刀刃猛然烧起。
68 ? 牵丝偶(八)
◎“沉姑娘,我来得不算晚吧?”◎
烈火在爆发的瞬间, 扶笙的身影在高座上消失,旋即控住刀刃的力道也松懈,沉云欢的刀刃往前刺, 直直地刺进高座中, 当场捅了个透。
沉云欢拔出刀,脚往桌上一蹬, 借力往后翻了个身, 落地后一抬头, 就看见扶笙正踩在万千交织的丝线上,她身后吊着的人开始晃动,被丝线提起双臂呈现出扭曲的状态乱摆,一时间好似群魔乱舞。
扶笙五指张开,一抬手, 宋夫人头一个被丝线吊着飞到沉云欢的面前, 她发出尖利的叫喊, “饶命!”
旦见沉云欢长刀一挥,火焰迸发, 直冲宋夫人面门。女人吓得魂飞魄散, 几乎当场就要死去,却没想到火焰飞至面前忽而往上绕去, 在她的头顶上方旋了一个圈, 下一刻她余光瞥见黑影一闪,控制着她身体的丝线就被割断了, 她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
扶笙大为吃惊,饶有兴趣道:“哦?你居然能看见我的线?”
沉云欢冲她挑下眉尾, 带些嚣张的意味, 其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眼眸, 她从不掩饰对自己能力的认可,所以在人山人海之中,她总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扶笙当初站在春猎会的擂台下,可是亲眼看过她的天火九劫有多么凶猛,拉动手指,将殿内吊着的人纷纷朝沉云欢甩去,一时间如纷飞的花瓣,杂乱无章,密集得目不暇接。
沉云欢踩着柱子借力跃上半空,火焰借着风剧烈燃烧起来,在她周身流转,目光所及之处皆点上赤红的光芒,因此也照亮了不停变换流动的细线,她的动作极其快,只要视线抓到了丝线的踪迹,就能立即斩断。
这些半死不活的人相当碍事,沉云欢不屑于救他们,但也绝不会主动杀他们,只能将这些细线全部斩断,让他们脱离扶笙的控制。宋氏族人如同下饺子一般陆续往地上掉,沉云欢的身影在殿中来回流窜,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不消片刻就将扶笙十指上缠着的细线都斩断。
扶笙的手指骤然脱力,因为惯性往后退了两步,还没站稳,身前就有热浪汹涌扑来,定眼一看是沉云欢卷着全身的火,高举墨刀,自上空落下,正往她的脑门狠狠劈下来。
这一刀要是生生挨了,头颅当场就要被劈成两半,扶笙赶忙抽身后退,同时甩出数十根丝线在身前编织成网,朝沉云欢的双臂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