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沉云欢就把碗接过来,好像很勉为其难,“那既然你做都做了,也不能浪费,我替你吃了。”但是并没有说下次不准再做了之类的话。
沉云欢双手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菌汤的鲜美充斥口腔,抚慰了她被狠狠攻击的舌头和饥肠辘辘的肚子,紧跟着眉开眼笑,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师岚野坐在边上,与她一同看街景,晒太阳。
落日很快隐入深山,夜幕降临,路上的行人骤减,商铺纷纷关门回家,许是因为百花桥的传闻一直没着落,夜晚之后没几个人赶在街上乱走。
沉云欢在出发前将不敬刀裹上锦布,别在腰间,其后与师岚野和奚玉生几人在门口会合。
夜中街头漆黑无比,没有路灯,奚玉生的仆从雀枝和燕流二人分于左右走在前方,提灯照明。他们所住的客栈距离百花桥并不远,夜晚静谧,只有护城河流水潺潺,周围不见一个活人。
来到百花桥边上,月色拢着薄雾,朦胧不清。暑风中带着湿气,迎面吹来,空中不仅混合了果木花草的味道,还有辛辣的气息,是蜀地的风特有的味道。
沉云欢让几人停在桥头之处,盯着桥上,静静等候子时。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么,奚玉生手上的小月晷只刚指向子时,盘旋在空中那充满湿气和闷热的风就骤然发生了变化,凭空一股凉意袭来,夜风变得森冷,同时风中也充满浓郁的腥臭气味。
紧接着沉云欢就看见,那建在护城河之上的百花桥开始溢出浓稠鲜艳的血液,从各处严丝合缝的砖石之中出现,迅速朝桥中蔓延。
灰蒙蒙的月光一照,就显得无比诡异阴森。
38 ? 无相之镜照心不照物(一)
◎“真的很像。”◎
阴森诡秘的月色下, 百花桥上的血液开始大片蔓延,沿着砖石的缝隙朝沉云欢几人的方向流过来。
沉云欢轻扬嘴角,将脚步往后挪了两下, 躲避从面前流过的血液, 低声道:“看来我们运气不错,一来就撞上了。”
空气中弥漫出腐败的腥臭味, 雀枝拿出一方锦帕, 恭敬递给奚玉生, “少爷,以此掩鼻。”
燕流蹲下来,摸了一把浓稠的红色液体,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说道:“是人血不错, 而且很新鲜。”
月光虽然并不明亮, 但仍旧有照明作用, 桥上的场景可以看个清楚。沉云欢记得白日里那大爷说这桥在夜半子时开始流血时,走过这座百花桥便可进入黄泉之地。这世上大多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既然有这样的传闻出来, 就说明这桥中还真有可能连接了另一个地方。
沉云欢将手落在腰间的刀柄上,转头对几人道:“你们是在外面等, 还是同我一起进去?”
师岚野没有说话, 只是往沉云欢的身旁走了一步,显然是表态自己要一起进去。雀枝转而对奚玉生道:“少爷不如在外面等候, 让燕流留下保护,属下则随沉姑娘进去。”
“不行, 这地方瞧着诡异, 我不放心你们进去, 更何况方大师的失踪极有可能与这血桥有关联,我必须进去走一趟。”奚玉生断然拒绝雀枝的提议,又对沉云欢道:“云欢姑娘,岚野兄,你们一定要当心。”
沉云欢点了点头,奚玉生的修为虽然算不上高,但这个人家底厚,身上珍贵的宝贝多了去,不至于在这里遇难。更何况他身边的雀枝和燕流很像是望族之中培养出来的死士,修为不低,保护他应当是绰绰有余。
唯一要担心的还是师岚野。沉云欢往前走了两步,脚踏上桥的时候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跟紧我。”
师岚野低低应了一声,往前一步与她并肩,几人一同上了百花桥。黏腻的血液踩起来有奇怪的感觉,好像脚下的砖石都变?*? 软了一样,稍有不慎鞋子就会陷下去。
沉云欢屏息静气,隐隐调动体内的灵气,在踏过桥中央的瞬间,她猛然感受到一股妖气,阴冷的风扑面而来,紧接着眼前一黑,完全看不见了。
她立即停下脚步,抽出腰间的妖刀,下一刻,火焰自刀尖烧起,将外层裹着的锦布烧得纷纷掉落,露出墨色的刀身。随着光芒的亮起,沉云欢一抬眼,就看见自己身在一个充满镜子的房间。
房间不算大,桌椅摆件俱全,只是周围的墙上和桌上都布满各种各样的铜镜,诡异的是,这镜子中没有任何画面。
这镜子既不照人,也不照物,雾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沉云欢觉得疑惑,上前拿起一个细细看了看,发现上面的确不照任何东西,也不知道这玩的是哪一出鬼戏。
她思考片刻,旋即抬手,用刀柄一敲,镜子登时四分五裂。不照物的镜子留着有什么用,沉云欢打算把这些无用的东西全部销毁。
比之她这屋中的叮当声响,师岚野所在的屋中却是极其寂静。他手中握着一盏烛灯,等用火折子点亮之后,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随后在光芒的照耀下,入目便是密密麻麻的镜子。
师岚野面上波澜不惊,神色平静,眸子轻转,看见这些大小不一的镜子里,全都照出了同一张脸沉云欢的脸。
“笃笃笃”死寂的环境中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师岚野沉默地转身去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身赤红衣衫,仰着脸冲他笑的沉云欢。
“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很久。”沉云欢抬步走进来,身体好似软绵绵,揽着他的脖颈就要往他身上靠,凑近他呵气如兰,“师郎,这里好冷,抱抱我好吗?”
师岚野低眸看她,眼仁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一抬手就钳住了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像带着一丝温柔的抚摸,片刻后他淡漠的眸光似软了几分,在她的五官细细往下看,缓声道:“真的很像。”
与此同时,奚玉生站在漆黑的环境中,听得周围什么声响都没了,心中不由一慌,赶忙唤道:“雀枝燕流!云欢姑娘,岚野兄!你们在哪里?”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转头摸出夜明珠,温润如玉的光芒照亮四周,奚玉生一下子就噤声,看见房中这遍布的镜子中,照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屋中的景象,而是照出了密密麻麻的,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些人拥挤不同大小的镜子中,有男有女,眼睛同时盯着他。奚玉生被这样的景象吓得不行,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尝试往门口走了几步,就见镜中那些人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视线,那模样好像是真的能看见他一样。
奚玉生想要去拿身上带着的传讯玉牌,只是手指刚摸到,身后的门突然响起敲门声,声音是贴着他的耳朵传来,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差点失态。
奚玉生被这满屋子的镜中人盯得汗毛倒立,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便以为是雀枝或是其他人找来,匆匆去开门。谁知这门一打开,就看见门外竟然全是人,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好像是在他打开门的瞬间同时开口说话,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将奚玉生淹没,他被吵得头晕眼花,惊声道:“怎么那么多人啊!”
此三人所面临的情况完全不同,沉云欢这边则最为轻松,房中叮当作响,脆声一片,她很快就砍碎了屋中的所有镜子,也没有任何异样发生,于是开门出去,寻找别人。
沉云欢认为自己在有时候还是非常细心的,因为她总是担心师岚野在危险的环境中悄无声息地死掉,所以特地在春猎会获得的那些宝贝之中,找出了一个名叫“相随”的灵器,此灵器被做成一对纸鹤,不需要灵力催动,只要将其中一只放出,就会飞去寻找另一只,但前提是灵域覆盖的范围之内,若是超出地界,纸鹤就会原地打转,迷失方向。
沉云欢将相随纸鹤放出,就见它抖了抖翅膀,随后展翅而飞,往前方而去,沉云欢赶忙追赶上去。
周围是一片荒地,偶尔会路过残破的屋子,满地杂草,像是废弃许久都无人居住的荒僻之地。沉云欢追着散发着微光的纸鹤,目不斜视地行了一刻钟的路,就在前方看见了师岚野的身影。
他着一袭墨色长衣,立在清亮如水的月光之下,正用锦布慢慢擦拭着自己的手,月色遮掩了他俊美的眉眼,为他披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师岚野!”沉云欢叫了他一声,旋即收回纸鹤,快步来到他面前。周围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的屋舍,他站在半块墙边抬头,与她相望。
沉云欢见他神色淡漠,似乎没有受伤的样子,目光从他擦拭手指的锦布掠过,动作很快地伸出手,将他的手掌拉过来细细一看,见他掌心白净,没有任何伤痕,就抬头问道:“你没遇到妖怪吧?”
师岚野任她拉着,淡声道:“没有。”
“这破地方真是奇怪,我感觉到了妖气,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遇上妖怪,也不知藏在了何处。”沉云欢啧了一声,转了个身往周围仔细看了看,没有探查出异样气息,便道:“我们去找奚玉生,先会合再说。”
师岚野应了一声,看着沉云欢往前走出几步远,才将擦手的锦布往残破的墙壁后一扔。
墙后则是血流满地的尸体,很多条染满了血液的锦布堆叠在尸体上,盖住了尸体的脸,只能看见被折断的手臂和身上赤红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