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沉云欢睡着了,这些不重要的话也没必要说了。
师岚野站了半晌,忽而将头一偏,视线落在院墙的某处,精准地对上一双藏在墙后窥探的眼睛。
他的双眸平淡,如泼浓墨,漆黑不见底,墙外响起细微的声响,那偷看之人在顷刻间就被吓跑了。
师岚野将水倒在院中,拎着盆走到院门处,抬手往门缝上轻抚了一下,随后又去井边打水,脱衣沐浴,进房入睡,将身体烫成火炉的沉云欢拥入怀中。
接下来的日子,就连奚玉生和宋照晚二人都没来拜访了,或许是进入了五月下旬,夺魁之争越发激烈起来,城中隔三岔五都要响起夺魁鼓。沉云欢身上挂着的玉牌仍旧是一片沉静,她白日练刀,晚上睡觉,压根不出门,静静等着薛赤瑶发起比试,所以外界掀起的热议狂潮,支持薛赤瑶也好,看好她沉云欢也罢,都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直到五月二十九这日,一大早沉云欢就爬起来,叼着糖棍在院子里转刀花,正研究自己什么身法配合招数看起来优美时,挂在她腰间的玉牌终于亮起来,丝丝缕缕的白光从上面迸发出来,同时远处传来夺魁鼓激烈的响声。
沉云欢咔咔咬碎了嘴里的糖,将玉牌摘下来一看,上面的刻字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这正是被挑战的标志。
“你还真等到最后一日。”沉云欢嘴角噙着笑,低声道:“就这么怕我吗?”
师岚野从屋中走出,看见她手里的玉牌,当下也知道是什么情况,顺手将门给锁上了。
就见沉云欢将刀缓缓合入鞘,手指沾了些水举在半空中,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忽而神秘地哼笑一声。
这一场比试也是等了许久的,战意涌上心头时,她的眉眼比寻常看起来更加明媚,转而朝师岚野招呼,“走吧,咱们去看看这位与我齐名的剑修天才有什么本事。”
这场比试可谓是今年春猎会最受期待,最受瞩目的一场比试,因为夺魁鼓的声响敲得极其响亮,传遍汴京的每一个角落,造就了万人空巷的盛景。
沉云欢与师岚野二人一路赶过去的时候,街道上不见多少人影,反倒是春猎会的场地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当当,摩肩接踵,哄闹声堪比一百个菜市场加起来还要吵。
老远就看见擂台中间站着一抹白色身影,那必是发起挑战的薛赤瑶,早早就立在上方等候,所有人都在寻找沉云欢的身影。这种场合下,换作其他人,但凡现身得慢了,都会有人说是不敢应战,而这种说法绝不会发生在沉云欢身上。
因为她是千家百门中,出了名的好战之徒。
30 ? 扶摇(一)
◎剑修改用刀了还能叫剑修吗?◎
到了五月底, 问道榜上的排名基本已经定下,薛赤瑶先前应了一战,守住了第二名的位置, 选在春猎会的最后一日向榜首沉云欢发起比试。
这是大部分人都能预料到的事情。
要说沉云欢在雪域闯下大祸, 连累那么多同门遭祸后又灵力尽失,最后被仙琅宗革除首席弟子的名号到民间流浪, 这样的传闻已经持续了几个月, 甚至还有仙琅宗内门弟子亲口证明的消息, 就在快要坐实的时候,沉云欢又突然出现,带着数量庞大的妖丹,在春猎会掀起轩然大波。
其中备受关注的当然是薛赤瑶,这位仙琅宗掌门的新弟子, 手握不敬剑, 被誉为新生的剑修天才, 她若要取代沉云欢,则必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前提, 那便是她能够战胜沉云欢。
若没有战胜, 何谈取代?
这场比试犹如一座大山压在薛赤瑶的肩头,若赢了, 她就能踩着沉云欢的肩膀往上, 享受万众瞩目的荣光,是人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若输了, 她声名尽毁,沦为笑话, 连带着仙琅宗的尊誉也要一落千丈。
所以薛赤瑶极其谨慎, 选在五月的最后一日发起比试, 一场定输赢,让沉云欢输了之后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和时间。
薛赤瑶在沉云欢一入场的时候,视线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如一个月前在擂台见面时相同,她身着雪白的衣襟与赤色长衣相衬,长发以木簪半绾,剩下部分则披在腰身。浓黑的卷发使她看起来更加与众不同,五官好似仙笔精心刻画,落在白皙的面上,端的是一张昳丽无双,嚣张无礼的脸。
沉云欢从前爱以金银玉石点缀自己,如今一身素装少了几分华贵,却更显利落干脆,气势迫人,便是站在拥挤的人潮中,也是万分瞩目的存在。
薛赤瑶要面对这样的对手,心中的压力巨大无比,无处诉说,直至今日上擂台前,她仍无法宽慰自己从容面对。
可那日她握住沉云欢的手腕时,分明就没有感觉到她体内有半点灵力,像是一副空壳躯体,与凡民无异。仙琅宗的所有内门弟子也足以证明沉云欢当时从雪域回来之后丧失了灵力,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绝对假不了。
可沉云欢究竟是如何做到斩获那么多妖丹的呢?又是为何那么有底气,敢向她当众宣战。唯一的可能,便是沉云欢身边站着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他从出现在人前开始,就已经被无数人明里暗里调查,不仅是旁人,就连仙琅宗也没有查明他的来历,不知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薛赤瑶想起姜夜师叔在月中时来找她说的事,说他们一直在暗中追查沉云欢的住所,想调查清楚她的现状,几乎找遍了整个汴京城才在郊外一所破旧的宅院里找到了她。然而他的弟子只是趴在墙头往里看了一眼,就立即被发现了踪迹,等他仓促逃离后再想回去给宅院做记号,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屋宅了。
这种奇诡之术,沉云欢并不会,所以只能是她身边的那个神秘男子所为。
姜夜师叔提醒薛赤瑶,待沉云欢上台时,千万留心她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奇怪的物件或是面相古怪之处,如若察觉不对,要在比试前及时向天机门禀明,切莫让沉云欢有可乘之机。
嘈杂的声音翻江倒海,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薛赤瑶负手而立,将视线收回,神态庄严地望着前方,静静等着沉云欢上台。
整个高台的方圆六七丈都是空草地,围观的人站于外圈,待灵域搭起后便会从擂台的四角照出灵域之中的情景,让周围所有人不管站在什么位置都能观赏到比试。擂台上空依旧是以凌云长廊环绕,站着各个门派的长辈,今日一战关乎春猎会的最后获胜者,是以无人缺席。
天机门的弟子守在各处,以方便管理秩序和应对擂台上的突发情况,若不是他们利用封路石搭了一条路出来,沉云欢恐怕一时半会还挤不进擂台上,因为此处的人实在太多,她毫不怀疑汴京城的人大半都来了。
较之薛赤瑶那严肃的姿态,沉云欢从头到脚都显出了“轻松”二字,嘴里叼着糖棍,手里甩着玉牌,完全没有要比试的样子,这样的态度难免让她看起来傲慢过头,引起了不少人的唏嘘。
可也正是这股恣意,让她站在台中央时尽现年轻的风华,跋扈嚣张,不可一世,凝成了令人望尘莫及的沉云欢。
沉云欢往薛赤瑶面前一站,像是跟人闲聊一般,“怎么选在今日?”
虽然她语气平常,不过随口一问,但这话落在薛赤瑶耳中就完全变了意思,她当然察觉到自己被沉云欢看轻,从而也认为这句话是在嘲讽她在春猎会快要结束才发起比试,当下脸上如覆寒霜,冷声道:“既然是我挑战你,何管我选在哪日?”
沉云欢笑了笑,“你不走运,选的时机不对。”
薛赤瑶被激怒,再难维持面上的神色,紧皱眉头,斥责道:“与你何干?少在此处虚张声势。”
沉云欢晃了晃手里的玉牌,“若是你直接认输,还有别的办法保住名声。”
“少说废话,谁输谁赢,还未有定数,剑下见真章!”薛赤瑶在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将沉云欢上下打量仔细,发现她除了腰间的那件武器和嘴里咬着的那个不三不四的竹棍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当下也不愿再与这傲慢之人多言,扔出手中玉牌。
沉云欢也抬手将玉牌抛出去,两块飞到半空中的玉牌忽而发出亮光,如同相互有吸引力一样猛然合在一起,千丝万缕的光芒迸发,开始迅速组成灵域。
台下爆发出高昂的喊声,夺魁鼓一阵快速地敲击,浑厚的鼓点声传遍整个场?*? 地,随着灵域慢慢组建完成,潮水般的声音就完全消失了,变得鸦雀无声,只余沉云欢和薛赤瑶站在当间。
灵域并非创造了新的地界,而是形成一层类似结界的屏障,将擂台与人群隔开,在灵域之中完全可以放开手去战斗,不仅不会伤及无辜,更不会让实体受伤,不论在里面伤成什么样,灵域解开之后都会恢复如常,这是春猎会比试的特性。
薛赤瑶素手一翻,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便被握在手中,剑刃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鸣响,已然进入备战状态,似乎随时准备刺穿敌人。
沉云欢的目光从剑上掠过,眸色平静,并无波澜,她右脚往后撤了半步,身子微侧,抬手冲她招了两下,挑衅十足,“来啊。”
薛赤瑶应声而动,白色的衣裙在空中一晃,起手便是弓步前刺,直奔着沉云欢的脖子而去。剑的速度非常快,薛赤瑶第一招因为被激怒,便是有心保留试探也朝了三分,神色不自禁染上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