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岚野金眸微沉,将它卷入袖中,继而将沉云欢抱进万法殿之内,寻了一间僻静的屋子,闭上门窗后便为她治疗伤势。
接连几场恶斗,加上神法进阶,沉云欢的身体可谓千疮百孔,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好在神山之上长了一些不畏严寒风雪的灵药,于身体大补,十分利于治愈伤势。
没多久,沉云欢就被进阶的神法焚烧全身,她痛苦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左右翻滚着,无论如何也不得安宁时,忽而一个冰凉的怀抱将她笼罩。她在迷茫之中感觉唇齿被舔开,甘甜而带着血腥气味的液体顺着舌尖涌进来,流进咽喉中被她一口一口地吞咽。
骨血里的灼烧顷刻缓解,沉云欢为寻求舒坦本能地缠住了师岚野,从他的舌尖汲取更多的神血,来减轻身体里剥骨抽筋般的痛苦。
师岚野则将神山上所有稀世罕见的灵药都喂进了沉云欢的口中,再以外敷为她一一包扎伤口,取来最纯净的神山之水给她擦洗,把身上的血污和淤泥一点一点擦干净,擦出了一个白玉无瑕的沉云欢。
她一头卷发铺在床榻上,闭着双眼静静躺着,仿佛安宁于睡眠之中。师岚野静谧地坐在床榻边凝望了许久,随后起身行到桌边,拿起不敬刀。
刀卷刃了,满是豁口,刀尖处有着狰狞的断裂痕迹,死气沉沉。
他用手指轻抚刀身,得到一丝微弱的,可怜巴巴的震鸣。
沉云欢昏迷了三日,房门就闭了三日,师岚野一步都不曾踏出。同光渡水两个仙童子来门前走了一趟又一趟,终是无法,只得在门外等待。
各种稀世灵药砸下去,她伤势好得极快,那么重的伤在短短三日内迅速愈合,于吵闹声之中缓缓睁眼。
房中极其暗,只点了一盏烛灯似的,光影微微晃动。沉云欢刚醒,满脑子茫然,眼珠子转了几下,只觉得嗓子干渴无比,有些不适。
“师岚野……”她沙哑着声音唤了一声。
房中脚步轻响,片刻后师岚野半身探进床榻,在边上坐下,揽着沉云欢将她抱着坐起来,手里的水杯送到她唇边。一瞬的恍惚,沉云欢还以为回到了年初时,她在那破旧逼仄的小屋子里,浑身骨头断得动弹不得,被师岚野喂饭喂水地照顾着。
但随后,她察觉到自己身体并无大恙,抬起双手扶住水杯,大口大口地喝着,便是水液从唇边溢出滑落颈子也无暇顾及。待她喝完后,师岚野顺手往她脖子上揩了一把,擦去水液,问:“可休息好了?”
“什么时辰了?”沉云欢恹恹地揉了下眼睛,又问:“外面在吵什么?”
房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高声叫喊,一声叠一声,似乎在说什么“求见”之类的。
师岚野转身点了灯,房中亮堂起来:“午时,外面是虞暄之师,想见你我二人,询问虞暄的下落。”
虞暄?沉云欢脑子木了一下,随后猛地浮现出虞暄的无头尸伏在地上的场景,当下心口剧烈一痛,迫使她捂着心口蜷缩起来。
死了,都死了……
沉云欢从三日昏迷之中恢复神智,回忆起了先前的一切,茫然地四处张望,焦急道:“刀呢,我的不敬刀呢?”
师岚野沉默地将不敬刀递出,沉云欢接过一看,刀尖确确实实断了一截,豁口和卷刃都被磨平,可断了的部分无论如何也补不了。沉云欢张了张口,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陷入了安静之中久久未言。
“还会再补好的。”师岚野说。
沉云欢没有应声,她知道断的不止是刀,还有她与生俱来的自负和骄傲。
她惨败于明狸,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的无力再次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痛苦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折刀的同时,也折了傲骨。
良久之后,沉云欢才开口:“为何时至正午,外面却如此漆黑?”
师岚野道:“群魔破封而出,邪气遮天,蔽日月之光。”
“那大夏境内……”
“人间亦是如此。”
206 ? 终章(一)
◎然后干什么,沉云欢还没想好,说不出来,满心迷茫。◎
根据古籍记载, 万魔封印破碎并非头例,但那已经是数千年之前,人界仙门尚在鼎盛时期, 然而即便如此, 那次天魔出世还是几乎屠尽人族,险些覆灭整个人界。后来不知用了多少凡人以鲜活生命和躯体, 在夹缝之中鏖战数年, 才硬生生将封印重新落下。
可人界安宁得太久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谁都懂,但人界仙门仍旧是在安宁的岁月里一代不如一代,逐渐变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架子,如何能对抗万魔出世, 天魔重现人间的浩劫。
雪域神山封印破碎当日, 长夜便从三日前持续到了现在, 数以万计的邪祟铺天盖地,涌向浩瀚人间。
瘟疫、战乱、天灾在各地频发, 邪祟肆虐之处, 河流干涸,草木枯竭, 凡人暴虐袭心, 互相残杀。同一时刻,天机门倾巢而动, 奔赴雪域而来,而几乎能动身的其他仙门弟子则赶赴大夏各地, 大大小小的防护结界在一夜之间落成, 极力阻拦邪祟的入侵, 保护寻常百姓。
而与大夏边境相邻的蛮夷之族也在变故发生时集结于雪域山脚,带着族中高手前后抵达万法殿。
不过万魔封印未能完全破碎,天魔尚没有恢复全部力量,此刻正留在山腰之中没有冒然下山。这给人间留了一口喘息的机会,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短短三日的时间,人间已千疮百孔。万法殿汇聚了来自各地的修行之人,叽叽喳喳地争吵着如何解决当下的浩劫,却因各族语言不通加上积怨已久,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互殴,谭承志作为万法殿的驻守官,一边因天魔出世急得焦头烂额,一边还要拖着受伤的身体解决纷争。
仙琅宗掌门斩破万魔封印一事传遍仙门,一时间仙琅宗成众矢之的,其弟子更是人人喊打,仙琅宗被找上门的人砸得稀巴烂。而沈徽年的师兄却在此时冒着风雪上了万法殿,差点被人抓住按在地上杀了,幸而谭承志出面阻拦,将他带进了殿中。
关良能在此时登门万法殿,就恰恰说明他与沈徽年并非同伙,否则他怎么会明目张胆地来送死?沈徽年捅破封印绝非一时兴起,只有与他同门几十载的关良才是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谭承志岂能让别人杀他。
只是关良着急寻沉云欢,进了万法殿便在沉云欢的门口蹲守,日日朝门内呼喊着“求见”,今日总算有了回应。
那紧闭的门忽而被一阵风吹开,溢出昏黄的光落在地上,关良原本倚着门蹲着,见状猛地爬起来,就听里面传来声音道:“进来。”
关良赶忙作揖,跨过门槛而入,谭承志见状立即也撂下手里的烂摊子,飞快跟进了屋中,随后门一闭,吵闹的声音被阻隔在外,二人便在灯下分站于屋内。
师岚野端坐桌边,摇曳的火光落在脸上,照出一张不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冷淡面孔。他身后不远处,沉云欢盘腿坐在床榻上,腿上横着一把刀,她低着头轻轻抚摸。
许是重伤未完全恢复,她弯着脊背,衣衫勾勒出脊骨的形状,浓黑的卷发未梳发髻随意散漫地披在肩头,看起来身形单薄,恹恹无力。
关良进门前还知道作揖,待看见沉云欢之后当即也顾不上面前还坐着位雪发金眸的神仙,立即开口道:“向隐呢,他在哪儿?他不是同你一起吗?为何我来此处未见他人?”
沉云欢没有任何动静,指尖落在刀刃上一动不动,只在灯下露了半张沉默的侧脸,使人窥不出她的情绪。
其他人皆不言,房中死寂沉闷,没得到回应的关良也顾不得老脸,再次问道:“云欢,你快告诉师伯,你师兄去哪了?”
师岚野此时动了动手,从衣袖中摸出一块剑的碎片,轻放在桌面上。
“这是……”关良傻眼,起初是迷茫,看了看师岚野,又看了看碎片,随后他走几步上前,脚步有些虚浮踉跄,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但仍是不敢相信,直到他的手触摸到碎片后,猛然感受到属于虞暄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