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这地方看上去封闭却能燃火,空中有风流,说明还有别的通风之处,我找一找。”她沿着墙壁缓步走,仔细探查半晌,而后突然里面的一处夹角蹲下,手指在墙上摸来摸去,像是确认什么。

此时师岚野走进门内,手里的烛台将原本昏暗的夹角照亮,沉云欢也终于确认她在墙上摸到的那些凹凸不平的纹理,是字。她喊着师岚野将烛台离近点,俯身去看,看见上面刻着大小不一又略显稚嫩的字体。

这字沉云欢倒是认识,只是好像经过了很多年,有些字已经不大显现,并且留下字的人应该是年纪不大的孩子或者是不经常握笔,写出来的字有些难以辨认,她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分辨,用了很长时间才看懂了上面写的是什么。

沉云欢道:“这是一个名叫赵峭的人留下的,他说自己和妹妹被抓来了这里,希望能在将真相留下来,让后人来到此处的时候发现这里的秘密。”

赵峭刻在墙上的文字,大致内容是几年前村中大旱,许多人死于饥饿,村长就让人打了六口棺材,对众人说里面放上木偶代替人,以此蒙骗神明,实则他伙同几人找了活人钉入棺材里,但因为当时人人自危故而少了六人也没人在意。六年之后村里被邪术反噬,棺材里的邪煞开始大肆害人,村子像受到了诅咒,没有任何人能够逃离,最后不知是谁在此挖了地窖供奉邪神,抓一些无父无母或是家人都被害死的孩子在这里举行献祭仪式,请邪神上身。

赵峭的文字很简洁,描述“献祭”时用了无比残忍四个字,但前几次仪式都失败了,然后赵峭和其妹妹被抓来了这里,是下一个进行献祭仪式的乩童。

沉云欢看完,心头不免有些沉重,虽然这墙上是陈旧的字体,却一笔一画都刻着血淋淋的悲惨故事。如此一来也十分明了,凡人不可能自己布下六煞阵,所以从大旱那年,村长让人打六口棺材开始,这个村子就已经被人盯上。

六煞阵形成之后,村子里的人相继死去,背后之人又给村子里的人出了个供奉邪神的方法,为的就是炼化出恶童子这样的邪物,他的目的倒不是炼化妖邪,而是要取整个村子人的性命,这是一场计划好的害命凶局。

“他们逃走了。”

身后陡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沉云欢惊了一下,匆忙转身,就看见善童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而原本扒在铁门处的宋照晚此时已经闭上眼,脑袋还卡在铁栏杆处,以一个非常好笑的姿势半站着昏迷过去。

沉云欢知道了前因后果,此刻再看面前这一派仙风道骨的灵童子,不由叹息,回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逃走之后,阿荷才被抓来。”灵童子的脸上浮现些许悲伤,但情绪的波动并不大,慢声道:“其实当年他们选中的是我,我与阿荷是双生姐妹,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人能够分辨出我与她。我的父亲早亡,是母亲抚养我们长大,他们见我母亲柔弱,便趁夜将她勒死,后又将她吊在房梁上做出悬梁自尽的假象。那年死的人太多了,没人在意她到底是被害还是自尽,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活命。”

“有人来到我家帮忙料理母亲的后事,还说村中要举行供奉仪式需要我的参与,如若求得神明怜悯,大家都可以得救。但是在我睡着的时候,阿荷向他们谎称是我,他们无法分辨我们姐妹俩,带走了阿荷,我醒来不见她,就找了她很久,再得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变成了灵童子,被村民供奉在庙内,不准任何人进去见她。”

沉云欢静静听着,将她的话与自己脑中的猜测重叠在一起,明白其中的关键,便是那些村民究竟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才会都聚集在小庙中,便向灵童子问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都躲在庙中?”

灵童子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迷茫之色,像是很认真地回想着,最后却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好像我当时只看见他们砸破了庙门藏进去,然后就再也没出来,两日后我看见阿荷,她被害得很惨,变成了……很不好看的模样。”

沉云欢问:“你不知道你妹妹已经变成了妖物?”

灵童子神色黯然道:“她本性不坏,她可能只是被那些人吓到了,我当时也被她吓晕……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一定是她因我的反应生气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这里寻找,我知道她还在这里,只是一直不肯出来见我。”

说着,她仰头对沉云欢道:“这位姐姐,我知道你们是很厉害的人,倘若你们看见了阿荷,请不要伤害她好吗?”

沉云欢对她微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当然,我们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师岚野侧目,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见她眉眼被烛光笼罩,暖色的光覆在白净的面上,像照耀着无瑕的白玉。

眼前这个小女孩显然已经快要失去凡人的本性,她的喜怒哀乐都很淡,即便是说起母亲被害死,妹妹变成怪物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已经独自在荒村之中,不吃不喝活了那么多年。

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妹妹已经跟她同为一体,所以她总是感觉妹妹在身边,却又从未找到过。

沉云欢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却并没有对她说出真相。

灵童子从手腕上摘下一个五彩丝编织的手绳,递给沉云欢,说道:“这是那年端午,母亲给我和阿荷编的,如若她不愿意见我就算了,烦请你们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那一次见她时,她手上没有花绳,应该是不小心丢了,她总是这样丢三落四,丢了母亲编的东西应该会伤心许久,你们就说这是在路边捡到的,莫说是我给的。”

沉云欢将花绳接下来,已经非常旧了,五彩丝几乎都褪尽了颜色,变得很淡,但又因为精心保护着,整个花绳还十分完好。

沉云欢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将花绳往自己的刀柄上一系,应了声好。

灵童子微微颔首,“多谢。”

话音落下,这灵童子猛然化作烟雾消散,面前的场景发生变化,等她再定睛一瞧,此刻已经身在河中央的船上。周围仍旧笼罩着大雾,对面坐着昏迷中的宋照晚,她身旁则是半晌未见的薛赤瑶。薛赤瑶不知中了什么招,此刻也是昏迷状态,最边上是已经死透了的狄凌,三人的面容在雾中若隐若现。

沉云欢转头,看见许乔脸色苍白,身上添了新的伤痕,正在座位上不停喘息,显然刚结束战斗,应当是她劈碎了棺材,破了第三重幻境。

沉云欢关心道:“你可还撑得住?”

许乔摇了摇头,喘了几口气才道:“你们听我说,进村之后往北行一里地左右,有一间坐西朝东的屋子,门前围着篱笆。我方才慌张从门前经过探知到屋中有邪气,想来这一重幻境的破除地在那里,我恐怕无法再战,接下来恐怕要靠云欢姑娘了。”

沉云欢在心中道了句辛苦,也幸好有许乔这样还算牢靠的人,一起进来的那么多人里差不多只有她派上用场,其他人死的死,晕的晕,目前没什么作用。

正当沉云欢要说两句话宽慰她,却忽而听见船头传来一个声音,“阿姐?”

顷刻间大雾散去,沉云欢就看见原本应该站在船头摆竿的船夫却变成一个妖物。它蓬头垢面,奇长扭曲的四肢耷拉在船上,生了一张与先前那女孩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双眼几乎全是黑的,没有眼白,像两个窟窿,直直地对着沉云欢。

“阿姐,是你吗?”它发出稚嫩的声音,像天真纯良的小孩,此刻身上没有那股浓黑的邪气笼罩。

许乔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抬剑要攻击,却被沉云欢打了个手势拦下。

三人都没有说话,船上无比安静,没得到回应后,它便手脚并用地从船头下来,缓慢朝沉云欢靠近。沉云欢并未闪躲,低头看着它凑近自己的刀,然后抬起扭曲的手,这时候她看见,这妖物的手指也断得粉碎,没有任何指节的形状,像软绵绵的蠕虫。

它像一个探知外面世界的小动物,手指触到刀柄上系着的花绳,反复确认般细细地来回摸着,忽然语气变得很高兴,“真的是阿姐回来了!”

又仰起头,眨着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努力地朝沉云欢脸上看,企图从她的脸上辨认出自己姐姐的五官。也不知是不是它脑中属于凡人的记忆所剩无几,还是因为已经过了很多年它已经分辨不出姐姐的模样,就当真把沉云欢认成了它的姐姐,欢喜地说:“我就知道阿姐当年成功逃出去了,外面的世间是什么模样?路途可还顺利?有人欺负你吗?小时候你经常说日后长大要嫁个本事厉害的郎君,如今可有了?”

它转脸,像是在师岚野身上打量,又用鼻子嗅了嗅,小声嘟囔道:“这是姐夫?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

话语里有几分嫌弃,但凡师岚野是个有血性的人,这时候就要站起来证明一下自己。但他并未有什么反应,很从容地接受了别人对他的评价,并道:“多谢。”

沉云欢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谢什么。忽然间她感觉手指一凉,低头看去,是它用自己的手轻轻牵上了她的小指,并没有大面积的碰触,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手已经碎得厉害,赶忙解释道:“阿姐,我的手很干净,只是形状有点奇怪,你不要害怕。”

沉云欢陡然觉得心里有些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话又卡在嘴边,没能出口。

恶童子没得到应声,又像是故意找话题一样,对沉云欢说:“阿姐已经长得很高,我却还是这么矮。”

又说:“阿姐,以后可不可以再来看我?我在这里真的很孤单。”它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沉云欢不同意般,央求道:“不用经常来,但是……不要再隔那么久了好不好?”

它牵着沉云欢的小指,许久也没得到回应,这时候终于露出了一些难过的表情,抬起另一只扭曲的手遮住了半张脸,声音也低下去,说:“我现在是不是变得很丑,阿姐不要害怕我,我是阿荷,我是阿荷呀。”

许是它稚嫩的声音太可怜,沉云欢只觉得头一次想违背春猎会的规则。在春猎会的规则中,凡是划在区域里的妖邪皆是被定为当除之妖,追猎者不可生怜悯之心,从而放过任何妖邪。

她将手掌覆在恶童子的脑袋上。它的蓬乱粗糙的头发犹如枯草,也不知多少年岁没有被梳过了,它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类的模样,却还保留一丝人的意识,它清楚地知道自己模样的怪异和丑陋,也明白自己与常人的不同,这才是最残忍的事。

沉云欢刚要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妖物!”

她转头,同时听得空中剑鸣一响,光芒凭空而现。薛赤瑶不知何时醒了,立在船上将剑召出,白刃的不敬剑在她周身环绕两圈,而后被她攥在手中。她眉目冷厉,二话不说便朝恶童子刺来一剑,速度快到难以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