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语气平静地反问:“我娘此生所有苦难的源头,不是你吗?”
桑雪意姿态坦然地摊手,觉得有必要跟自己这个女儿讲讲道理:“我做什么了?我不过是杀了道貌岸然的桑家人,若非她为着那些愚蠢的‘正道’执意逃离西域,又怎么会被虞家追杀?她躲我十数年,我为了找她夜夜难以安眠,若是她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她吃那些苦。”
沉云欢道:“你骗她在先。”
“我没有骗她,那桑家至宝的确是我娘的遗物。”桑雪意道:“她被关在玄铁地窖之中,早已异化,连一点作为人的神识都没有,被取了脊骨后瘫痪在床,我杀了那些害她的人,应是为民除害,怎么当时所有人都说我在作恶呢?”
沉云欢点头:“那些人害你母亲,你杀他们,固然是对的。”
桑雪意眉间微动,露出些许欣赏的神色,略有得意道:“果然是我的骨肉,自是与我一脉相承。”
沉云欢又接着道:“但你害我母亲颠沛流离,苦难无尽,我杀你,也是理所应当。”
桑雪意哈哈一笑,拍手道:“对,对!你说得太对了,这世道哪来的什么狗屁正道,人活一条命,就争一口气,自当以仇报仇,以怨报怨。”
顾妄藏在老远的山石后,听着从玉牌里传出来的对话,眼角抽个不停。心说幸好当初沉云欢是送进仙琅宗了,这样的人若是从小在桑雪意身边给养大,现在绝对是个绝世大祸害,父女二人兴风作浪,不日就能称霸整个人界。
“玉神心就在我身上。”沉云欢勾着唇角轻笑,漫不经心道:“你想要,来拿啊。”
顾妄担忧地探出半身,朝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因为沉云欢的话直打突,也不明白陈云环境这样故意挑衅桑雪意是为什么。
他转过身,对虞嘉木道:“你的伤势轻,注意盯着沉云欢,若是她不敌桑雪意,你便去帮忙。”
“我、我、我……”虞嘉木这一个字卡在嘴边,老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顾妄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就听他磕磕巴巴道:“我觉得、不、不用,帮她。”
顾妄问:“为何?”
虞嘉木说:“有人。”
二人正交谈间,身后便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烈风咆哮数里,连三人藏身之处也不能幸免,险些被风卷出了石头堆。
本是寒冬,风里却尽是炽烈的热意,顾妄以袖掩着面探出半身,远远就看见沉云欢与桑雪意已经交上手,两刃相撞炸出凶猛的灵力,火红的焰正缠着沉云欢的刀燃烧。
风生扶摇,木生苍灵,水生金流。顾妄在心中暗自数着,阴生清虚,阳生春晖,星生玉沙,这些是沉云欢目前所习得的神火,在生命贫瘠的大漠,这里没有木、水,且金阳当空,也不见星,因此沉云欢能用的神火只有“风、阴、阳”三种,若是如此,她对上桑雪意就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顾妄摸出天机门内传灵筏,再次给天机门传信,虽说不知道桑雪意在西域做了什么,他这几日送出去的信没有受到任何回应,但还是想在此时赌一赌,若是得到晏少知的回信,让他用以神演天机,或可给沉云欢争几分胜算。
这边求救之信刚发出去,后方就传来频频震耳欲聋的爆炸,不用看也能知道战斗有多么激烈。地上的碎石开始滚动起来,顾妄低头望去,忽而察觉出不对劲,立即以掌心贴着地面,便感觉大地正在微弱地震颤。
他猛地转头,就看见沉云欢借风纵火,在空中烧出云霞般的烈焰,形成巨大的风火漩涡将她卷在其中。桑雪意持剑而立,浑身金光笼罩,凶猛的烈焰皆避之而行,未能触碰他分毫。凛冽的剑气拔高数十丈,融在风中,将沉云欢的火焰分割成千万缕。
她扬刀去砍,劈刺的速度极快,连顾妄都无法看清楚,那桑雪意却每一刀都能轻松接下,金光环绕的刀刃坚硬无比,沉云欢砍上去只觉得双腕震得发麻,剧痛不止。
桑雪意挡了她数十刀,动作轻盈地反手一剑,轻而易举便刺破烈焰,将沉云欢的左肩胛扎了个对穿,剑刃拔出,上方沾满赤红的鲜血,异常艳丽。
沉云欢一脚蹬在他的剑上,翻身一跃后退数丈,悬停半空。左臂涌出的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滴,落在干枯的地面上,像开出的娇艳花朵。
她神色冷沉,眉眼平静而充满肃杀,烈风呼啸间卷发飘摇,衣摆猎猎,仍撼不动她分毫。就见她将长刀一横,身体爆发出磅礴的灵力,火焰顺着她的脚底烧起来,同时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连同几丈之外坐在地上的顾妄和虞嘉木二人都明显察觉,地动山摇,似地龙翻身的前兆。
沉云欢身上的火焰随风而动,在空中旋转飞舞,最后与她身后凝结成一个完整的图形,便是高山流水以及云海形成的天枷。
她震声喝道:“江河湖海,十万大山,起!!!”
随之话音落下,大地剧烈震动,咔咔的声音四起,一望无际的贫瘠大漠出现数条骇人的地裂,地势在震动间瞬间形成了高低错落。
顾妄倒吸一口凉气,连带着胸腔都剧痛起来,惊诧得瞪大双眼。视线之中,那猛然裂开的大地裂缝里,忽而有山拔起,万千郁郁葱葱的树木好似雨后春笋一棵接一棵冒出头,只听水声潺潺,高崖之上悬河飞落百尺,密云闭月,天地一片昏暗。
狂风卷积,大漠那常年干燥而凛冽的风里,有了树木的气息,有了水流的声响,不知是谁打开了南方的山水画卷,使得生灵落在了这片生命禁区。
沉云欢如有神助,那飞流直下的悬河向她周身奔腾,染上烈火后变成金色的流光,脚下枝叶葳蕤的树木随着风火乱舞,瞬间将她的火焰冲至百丈高,烧得云朵都变了色。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令人震撼,顾妄瞪着眼睛久久没有回神,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她、她是怎么做到的……”
虞嘉木蹲在他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
顾妄循着方向看去,就见那从大地之下拔起的数个山头之中,其中最高的一个上方站着一人。
那人着墨黑的金纹袍,一头银白的长发以金色发带束起,发丝纷飞间露出一张无比俊美的脸。金色的眼睛让他比以往更添几分不可亵渎的神性。
他那袒露在外的身体和面容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天枷,好似将他整个人困锁其中,这样浓烈繁复的咒纹出现在身上,没有任何影响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神色仍旧平静冷漠,似毫无知觉。
他将那缠满天枷的手一抬,怒号的河流便绕着沉云欢飞舞起来,万千树木哗然而响,风起云涌间,一切喧哗的生灵都成了沉云欢的引火之物。
183 ? 伴侣生死相依
◎甘霖落,而万物生。◎
金流奔腾而下, 在山火之中肆意冲撞,如同黄金巨蟒缠着山一重又一重,自四面八方朝桑雪意滚滚而去。
他却不见半分匆忙, 将长剑一竖, 金光直冲天际,绚烂无比。继而狂风大作, 神火被风的力量撕扯四散, 金流之火也全然被强悍的力量按住, 苍灵燃起的烈焰在金光之下簌簌摇摆,被咆哮的风连根拔起,形成巨大的风涡绕着桑雪意飞速旋转。
远远看去,那卷积的风涡连接天地,便是躲得老远, 也能感受到磅礴的力量所带来的压迫力, 顾妄一时难以忍受胸口的剧痛, 喷出一口血。
“再往后躲躲。”他指挥虞嘉木扛起昏死的虞暄,三人又悄悄摸摸地往后退了几丈。
可桑雪意释放的力量实在骇然, 已经远超凡间任何一个修士, 似有搬山倒海的能力,顾妄只远远看一眼就心生绝望, 难以想象与他正面相对的沉云欢如何承受这些。
他不停地用玉牌向天机门求助, 尽管没有得到回应,也一刻都不敢停歇。
“到底是什么原因!”顾妄急得满头冷汗, 扯着破锣嗓子:“为什么天机门一点回信都没有?!到底是西域的问题,还是这玉牌出了问题!人都死哪里去了!!”
虞嘉木抱着剑坐在他身后, 聪明地选择没有吱声。
顾妄气得将手里的玉牌砸在地上, 这下彻底碎了, 再无半点用处。他大骂一声,抬头看向前方的战场。老远就看见沉云欢踩着水龙腾飞而起,绕着高低错落的山盘旋,烈火将水龙染成金黄色,滚动的水珠好似千千万万坚硬耀眼的龙鳞,那画面简直震撼人心。
她挥刀而上,与桑雪意的剑重重砍在一起,许是力量悬殊的缘故,沉云欢一刀过去没能将桑雪意伤到不说,自己反倒被弹飞。然环绕在周围的山水充满生命,很快便将她接住,再次送到桑雪意的面前。
神火的夹击和地势相助,沉云欢的身影化作风一般在其中穿梭,有了非同一般的提升,很快就给桑雪意制造了压力,他的剑光大作,挥出的剑风落在山体上,像是天刃留痕,将山体尽数劈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