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置若罔闻,继续道:“诸位可听好了。那秘法可以用干净纯质的血液替换自身之血,从而达成洗筋伐髓,脱胎换骨之效,血液的宿体最好是年幼的孩子,越是天赋出众,未经污染,效用就越是高。”
有人怒声斥责:“胡言乱语!我看根本就是你自己瞎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阴邪的法子用以修炼,不怕遭天谴吗?!”
地下骂声一片,沉云欢幽幽看向桑晏,疑声道:“是啊,我也很好奇,不怕遭天谴吗?”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桑晏纵然想动手也拉不下面子,眯着眼眸反问:“何处出言?”
“诸位不必慌张,那秘法也不是人人都能效仿,需要个至关重要的东西才能为之。”沉云欢道:“这东西,桑真人想必并不陌生吧?”
桑晏道:“我从未听过这种秘法,也不知你在说什么。”
沉云欢道:“那便是你桑家奉为至宝的巫神骨,你岂会不知?”
此话一出,四下众人好似炸开了锅,惊声喧哗起来。
桑晏却毫不在意地笑起来,道:“哦?说来听听。”
“几十年前桑家带回一个被称作巫神的女子,她传承自黄金城中的古神血脉,身负奇异的力量,桑氏假意与她成亲恩爱,实则取了她的脊骨当作族中至宝,以此来满足私欲,逐步扩大家族势力。十几年后,那巫神所诞下的男孩长大,联合虞青崖盗取巫神骨,险些屠尽桑家人。他将自己的母亲救出,却发现在漫长岁月的折磨,母亲早已异化成半人半蛇的邪物,无奈之下只能将她置于黄金城中,并写下这段不为人知的内情。”
这段故事对西域之人来说,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毕竟关于桑家的内情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外人只知桑雪意和虞青崖联手,险些灭了桑家,却不知他们为何如此,也不知桑家的至宝是何物,从何而来。
但这些毕竟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昔日作恶的魔头已死,引起大乱的虞青崖也销声匿迹,西域和平十多年,当初的事情早就蒙上了风沙,没有几人在意。
然而沉云欢要说的,却不止这些。她充满审视的目光看着桑晏,此人对外宣称年过七十,但外貌却看起来年轻,窄小的眼睛,宽大的鼻子,面容看起来十分憨厚,是令人极易放松警惕的一张脸。
但是这张脸与虞青崖相比,就平庸得有些丑陋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当初桑家快要覆灭时挺身而出,亲手杀了桑雪意,还将她的母亲变作金屋里藏着的阿娇,还有着一身世人望尘莫及的修为,飞升只差临门一脚。
沉云欢静静地看着他,忽而开口:“桑雪意,你好大的本事,在西域当了那么多年的霸主,还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将你奉为圣人,怕是夜夜躺在榻上嘲笑这些人的愚蠢吧?”
惊声四起,所有人都因为沉云欢的话错愕不已,哗然质疑。
“她在说什么?”“那个魔头分明十几年前就死了,众目睽睽之下,安能有假?”“这沉云欢,该不是大受打击之后疯了吧?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胡话?”“从仙琅宗出来的,也不奇怪了,那个仙门就是有些……”
姜夜的耳朵一竖,听到这句有损仙琅宗声名的话,当下厉声呵斥:“沉云欢,还不退下,你要在此丢人现眼到几时?!”
质疑此起彼伏,议论纷纷,无人相信沉云欢空口白牙之语。桑晏左右看看,也笑道:“你看此处哪有人相信你的胡言乱语?”
沉云欢嗤笑,“幸好我早有防备。桑雪意,你先前跟我们一同穿越瀚海,可还记得我曾给你摸过骨?”
桑晏不动声色,并未应声。
“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你,所以摸骨时在你身上种了金流之火,只要我催动神火……”她的话停一停,抬手敲了个响指。下一刻,桑晏的肢体便猛然窜起火焰,剧痛袭来时他掀起衣袖,就看见皮下的经脉呈现出赤红的模样,沿着手臂往上蔓延,直奔心口而去。
“你的伪装便会无所遁形。”
他抬掌拍在经脉上,火焰便被凶猛地逼出,顺着他的手烧起来,吓得周遭人纷纷后退躲闪。
就见那火焰熄灭后,烧毁的手臂之下,竟然是另一种颜色的皮肤!
桑晏徒手按上那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从手臂抹下去,嘴角勾着笑,“你这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心计倒是深,小看你了。”
这话无异于是承认自己的身份,或许是被拆穿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又或者是目的已经达到,桑晏不再装糊涂,反而抬手,从脸上撕下一层薄如蝉翼的软膜,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那软膜硬是遮面伪装的法器,撕下来之后,他的身形开始发生变化,身量抽高的同时,四肢也变长,原本有些魁梧且矮的身体,在刹那间就变得颀长精瘦,束起的发散落下来,像波浪似的打着卷,黑眸也染上盎然的碧色,盈盈如翠玉。
桑雪意实在长了一张罕见的脸,足以用“绝美”来形容,任何人见了都会忍不住惊叹。也正是这样一张脸,卷发绿眼,成了西域最为忌惮的外貌特征,时隔十数年,仍让人见之心惊。
这种大魔头重现人世可不是闹着玩的,十多年前他对着自己的至亲都能痛下杀手,且死前还要折磨一番,玩够了才给人杀掉,其心性早已超出常人,传说是地下罗刹转世,生来便是泯灭人性的怪物。
众人见状,二楼也站不住了,纷纷往下逃,桑雪意的周围瞬间空荡荡。
他泰然自若地站在檐下,笑意吟吟,半点没有被拆穿身份的恼怒和惊慌,满眼欣赏地看着沉云欢:“青崖真厉害,把你教得那么聪明。”
沉云欢淡声道:“我的记忆里没有父母的教导。”
桑雪意语气温柔:“你生得不像我,像青崖,所以我才留你一条命。”
沉云欢不屑地嗤笑,“是吗?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高抬贵手了?”
沉云欢确实不像他,除却一头卷发之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尤其是她的眼睛,墨黑浓郁,却也并不如虞青崖那般温和柔软,反而充满意气,锐不可当。
“桑雪意,你当初得到巫神骨后,便用了计谋假死脱身,以桑晏的身份执掌桑家,而后暗地里搜罗天资出众的孩子,将他们的血液换到自己身上,以此来提升修为。”沉云欢笑意一敛,眸色沉郁,冷声质问:“我不知你用什么方法抓住了师岚野,你在得知他并非世间之人后大肆他身上的血液,从而脱胎换骨,修为突飞猛进,然后在永嘉二十九年,迎来了飞升天劫,对吗?”
“猜得完全正确。”桑雪意欢欣地为她鼓掌,眉眼间竟有自豪之色,好似看到女儿这么聪明,身为父亲的他也与有荣焉。
随后,他自己对这些事情进行了补充,慢悠悠道:“是他自己太蠢,入世之后逢人便自称是神,然后就被人送到我手上来的。当初西域之人不拜神,唯拜我桑家,而他还屡屡相信凡人,自持神的身份不对凡人出手,简直愚蠢得可笑。”
“在将他的神血换到我身体之后,我的确脱胎换骨,一步登天,只是青崖不喜欢我做这些事情。她带着你来陇城后,偶然发现了那座牢狱,便以前往黄金城的名义召集了一些歪瓜裂枣,想要毁我的牢狱。”
桑雪意说到这里,神色陡然染上悲戚,眼睫往下一垂,叹道:“可当初她改名换姓,遮掩气息,是我眼拙没有认出她,失手将她打伤,她生气了,从那之后便消失不见,至今不肯见我。”
沉云欢冷眼看着他,十分客观且公正地评价:“作秀。”
桑雪意批评:“怎么这般说父亲,无礼。”
“西域少雷,记录在册的那几次,便是你临劫飞升。我打听过,你每到雷劫来时都会闭关,应当是你不想飞升,所以闭关压制修为。”沉云欢道:“你是怕雷劫将你劈死,所以你才惦记上我体内的玉神心,企图以此物保你顺利渡劫。”
“怎么会。”桑雪意看着她笑,“我不惧雷劫,只是那玉神心能为你续命,一定也能为青崖续命,但若直接剖膛取心,她肯定不愿,所以我本想着慢慢将你体内的玉神心哄骗出来给她,却没料到你心眼那么多,先一步将玉神心给了出去。”
沉云欢拧眉:“你打死了她?”
桑雪意笑意消散,许是这段往事令他不悦,语气也没有故作姿态的欢喜,变得冷淡:“当时我不知是她,下手重了些,可是待我知道后回去找她,她便不愿见我,跑得太快,我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缕散魂。”
沉云欢怔然,此时才想明白照影镜中的师岚野为何给了桑夫人一刀,他不是杀人,而是拿走了那缕散魂。
桑雪意似想到了愤恨之事,咬牙切齿,低声咒骂:“可就算是一缕散魂,也被他趁我不防备时抢走,我几次三番追上他,都被他逃脱,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