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嘉木打着磕巴道:“听、听说,是一、一截骨头。”
神的骨头?那能让人起死回生吗?迦萝脑中翻过诸多繁杂的念头,急得团团转,心想着如果待会儿沉云欢将那骨头取出来,她就化形飞过去叼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虞青崖千辛万苦求来的东西落在别人的手里!
一阵哗然声响起,如波浪般从前滚到后方,迦萝伸长了脖子去瞧,远处一抹雪白的身影渐行渐近沉云欢来了。
她身着枫红如火的内襟,外面套一件雪白的外衣,腰间别着墨刀,步伐轻盈,踩着地砖一步步行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仍神色自若,仿佛再多的议论声都无法影响到她。
桑晏起身相迎,冲她点点头,转而朝上方摆摆手,位于钟楼之上的人便敲了三声,让周围寂静下来。下人捧着托盘而上,里面放着一只五彩丝编织而成的手套,桑晏道:“这个法器名为灵丝巧手,戴上之后能从你体内将神物取出来而不伤及你的身体。”
沉云欢对那法器好似不感兴趣,只是转头朝人群里望,视线来回扫了几圈后,态度有些敷衍道:“动手吧。”
桑晏点头,将法器戴在手上,右手便在渐渐蓄起光芒。座上几人也纷纷站起,处于不同位置同时盯着桑晏那只发光的手套。座席的众人也安静如鸡,屏气凝神,静静等着桑晏的动作。顾妄放下手中的木偶,一直打哈欠的虞嘉木也稍稍睁大了眼睛,唯有迦萝像屁股上长了钉子,左扭右扭,好似忍不住下一刻就要冲出去。
灿阳悬于天际,正午的光相当炽烈,风中充斥着寒意,卷出呼呼的啸声,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想见识那令人起死回生的神物,是什么模样。
正当桑晏见手中的法器充盈光芒,打算动手时,周围呼啸的风声却在瞬间停止,刹那间什么声音都没了,天地好似在这此时静了下来。
沉云欢却是等待这个时刻许久,当下转身,就看见身后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一人身着黑袍长身玉立,站在空旷之处。那令万物失色的眉眼依旧淡漠平和,双眸凝视着沉云欢,似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笑了笑,“师岚野,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174 ? 神垂青当送不死玉神心
◎师岚野憎恨人间,从前如是,今日依旧。◎
不过两日不见, 师岚野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如旧。他身着白袍时,像一捧洁白的雪, 身着黑袍时, 又像是一座沉寂的山,不管是何种模样, 令人面对他时, 都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沉在他万古洪荒的静谧之中。
只有在面对沉云欢的时候,他的眸中才会泛起波澜。
“你去哪了?”沉云欢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师岚野并不应,只是将目光微微错开,落在她身后站着的桑晏身上,望着他那只发光的手, 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几分隐晦的受伤, 好像沉云欢做了这么个决定, 让他感到了伤心一样。
可见他当真极其重视她体内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在躲藏了两日之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此处。
桑晏早已等候多时, 见他现身,立即高声喝道:“抓住他!”
周围埋伏许久的桑家弟子同时从人群中跃出, 灵力瞬间在空中编织成网, 形成半圆形的结界,迅速往中间逼近, 往师岚野身上缠锁。同时桑晏也大步上前,猛地抬起戴着法器的右手, 朝沉云欢的后心抓去, 速度极快, 身形晃成一道黑影。
师岚野的眉眼一沉,染上几分肃杀的冷意,身体的天枷在顷刻间疯涨,从衣领里探出来眨眼间就爬满他的皮肤,将雪白的肤色染上繁复的污秽。继而地动山摇,原本严丝合缝的地砖路刹那炸开,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缝,迅速扩大,一棵棵枝丫繁茂的树拔地而起,枝叶锋利似铁,在四处围成一圈,形成天然的保护罩,将扑上来的桑家弟子逼退。
沉云欢也在这一刻听到后脑生风,反手将刀拔出,腰间爆发出劲猛的力道,旋身往后一砍,燃烧起烈火的刃破风而出,掀起灼烧的热浪,瞬间就逼得桑晏往后跃一大步将距离拉开。
桑晏的脸登时阴沉下来,微眯双眼:“沉云欢,你要出尔反尔?”
“抱歉。”沉云欢持刀,神色冷漠,“现在是私事时间。”
说完这句后,她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地上刺进,空中翻滚的热浪顷刻间爆炸,以她和师岚野二人为中心迅速席卷周遭,满座的席位哗然而起,被这狂风热浪一再逼退,枝叶葳蕤的树木摇晃起来,哗哗作响的声音之中,仅剩沉云欢和师岚野站在原地。
沉云欢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目光游移一圈,落在师岚野那满覆天枷的脸上,说:“不必那么勉强你自己。”
师岚野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周围的树木渐渐变小,缩回了地裂之中,他身上的天枷也很快消失。视线没了树木的阻碍,二人立于空旷之地,落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从各个方位都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沉云欢站在师岚野的对面,出奇地冷静,经过一夜的思考,她早已想好了要问师岚野什么话:“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是巫神骨吗?”
师岚野静静地凝望她。
“应该是猜错了,昨日我在询问桑晏的时候,看他的反应,感觉不像是巫神骨。”沉云欢笑了一下,又问:“那究竟是什么?是你的东西吗?当初在仙琅山脚,你把我捡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从西北跨越千里寻到我,是为找回你丢失的,或是被抢走的东西对吗?”
师岚野终于开口,“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
“重要。”沉云欢神色认真地说:“我曾经以为我生来天赋卓绝,与众不同,修行于我而言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我尚年少时就已立于云端,成为凡界的佼佼者。我骄矜自负,不可一世,所以就算当初失去灵力,从仙琅长阶滚下去,我仍然坚信我能站起来,重回云巅,一切都是因为我信任与生俱来的天赋。”
沉云欢从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正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本事,那千年难得一见的天赋足以撑起她一身不折的硬骨头,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不管身处何地,她都能以手上的利刃硬生生砍出一席之地。
而今却告诉她,那令她引以为傲的天赋竟是从旁人那里得来的,甚至是用了些手段抢来,其主人跨越万里来寻,守在她身边近一年。
沉云欢问:“所以你的神格,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消失的吗?”
如若不是,师岚野一定会否认,但他却没有说不,只道:“是我咎由自取”
“不怪你。”沉云欢摇摇头,笑着说:“凡人素来诡计多端,或许当年你才入世,不懂那么多,所以才被蒙骗。你看看你自己,好歹也是个神,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她像是在说玩笑话,带着一点点批评的语气,师岚野却感觉不到她轻松的情绪,从她墨黑的眼底里可以轻易看见沉积的冰冷。
“你早说啊,我并不是喜欢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人,若是你想要回,应当直接告诉我。”沉云欢抬步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下来,道:“你拿走吧。”
师岚野眉头轻动,似有一些无措:“我从未想过将它拿回来。”
“现在不是你想不想拿回,而是我,不想它留在我体内。”沉云欢的语气变得锐利,连冷漠的神情也化作武器,没有任何掩饰地刺向师岚野,“我不是你们的提线木偶,任由你们肆意决定我的生死,为我担下我不应承担之责,要我做我本不该做的事,如今我有用,你们就续我一口命,他日我无用,你们随时取我性命,废我灵力,我岂能甘作鱼肉,任人刀俎?”
“生为我幸,死为我命,与其借助别人的力量苟延残喘,倒不如我干脆利落地去死,也免得给旁人平添麻烦不是吗?我不喜欢你们强加给我的命格,依靠别人得来的天赋,我也不要。”
师岚野道:“非是强加于你,这本就是你的命。”
“是吗?”沉云欢微微眯眼,显然不信,她转而望向天际,语气充满释怀和宽容,“我曾经失去一切,不过这一年来有你相伴其实过得还算不错,看在这些日子的份上,你是别有目的也好,想要算计也罢,我不与你计较,你将这东西拿走吧。”
师岚野平静的外壳破裂,隐晦的哀色缓缓流淌出来,低沉缓慢的声音似染上无尽的哀色,对她说:“我对你从未有过算计,从西北而去,跨越千里,只是为了找到你,不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也没有想过拿回曾经送出的东西。”
沉云欢反问:“找到我,然后呢?你敢说你没有别的目的,没有异心?”
师岚野却难以回答沉云欢。
“拿走,师岚野,我不想重复第三遍。”沉云欢紧紧盯着师岚野,眸光灼灼,简直要将人烧伤,一字一句坚定道:“你不拿走,我就送给别人,我讨厌,身体里有旁人的东西,更厌恶这种支配我人生的施舍。”
师岚野的脸色惨白,漂亮的眉眼也充满茫然,动了动唇,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从心底里生出的颓然在身体里迅速蔓延,顺着血液缠在四肢百骸,耳朵里唯剩下“讨厌”二字。
他看着沉云欢的脸,多么年轻朝气的一张脸,漂亮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