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心说,太好笑了,我亲手砍死了我奶奶,并且我爹娘还是整个西域仇视的罪人。
关良想了想,口吻恰似劝慰道:“昔日之事,我们这些外人所得知的并非全貌,其中那些弯弯绕绕,恐怕只有当年的人才知道。虞青崖以前在家族中是个极为尊师重道,克己复礼的人,她当年犯下的大错,极有可能是人蛊惑,非她本意,所以后来她才竭力助旁人杀了桑雪意。”
“桑雪意没有死。”沉云欢道:“那日在地下所见的桑雪意,应当就是他。”
关良诧异:“非是同名同姓?桑雪意当时可是死得不能再死,连魂魄都散了。”
“是他没错。”她站起身,窗外灿烂的阳光落进来,肆意地洒在她身上,照亮她白皙的侧脸。鼻子在另一侧投下阴影,漆黑的眉眼极为精致。
左眼的眼底照进金光时,她的眼眸便没有那么黑,变得如水一般轻浅,细细看来,她的脸上的确有西域人的几分韵味。
沉云欢出奇地平静,神色里没有半分变化,那双一只映了金光呈现出浅色一只仍旧浓黑的眼睛漂亮又镇定,充满着对一切都洞察的冷静。
倒说不上是过于冷漠,还是有着十八岁年纪不应有的理性。
她道:“黄金城下的秘术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方法,但既然我死而复生,那就说明我的身体里一定有东西发生了变化,我现在只想知道那是什么。关师伯,多谢你告知我那些旧事,不过我母亲是虞青崖之事还请你暂作保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关良颔首应了,目光落在沉云欢的脸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沉云欢的一生,是无法顺风顺水的,从她起死回生开始就已注定。昔日仙门天骄,一朝沦为废人,却也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无亲十三载,突然寻得了新生父母,却又是人人喊打的大恶人。
沉云欢这双平静的眼睛里藏着什么,谁也看不透,窥不见。
她朝关良行了礼,转身离开了茶楼,回到桑家之后,并未回自己的房中,而是去寻了顾妄。顾妄这两日都在房中不出,桑家尚在追查桑夫人被杀之事,乱出门反倒惹麻烦,他干脆就坐在房中为木偶缝制衣裳。
沉云欢找上门时,他正捏着针上下翻飞,绣花的本事越来越娴熟。
“出去办什么事了?”顾妄一边绣花一边问。昔日天机门出身,在猎妖队里声名赫赫的队长,做这些活倒是越来越拿手了,也不怪这一路走来,旁人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整日跟自己腰间的木偶对话,乐此不疲地为她做衣裳,梳发,嘴里不停嘀咕着“今晚来梦里看看哥哥吧”之类的话,自是跟疯子无异。
沉云欢并未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目光很是认真地观摩起他的言行。
顾妄察觉出她的怪异,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沉云欢随口一应,而后将桌上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拿起来看。
顾妄从她母亲那里学了刺?*? 绣的技巧,因着每日里练习得多,现在所绣的东西已经是可以拿出去卖的程度。那些只有巴掌大的衣裳上都是细细密密的阵脚,多半是青粉交织的荷花和荷叶。
“她最喜欢这颜色的衣裳,好几次给我托梦,都说想要这种。”顾妄余光看见她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便道:“许是因为我当年攒了钱,给她买的第一件衣裳就是这个颜色的。”
顾妄在学习绣花之前,最熟练的其实是制作木偶,因为扶笙现在便是木偶身,为此他夜以继日地制作了数不尽的木偶,就等着扶笙的生魂归来,可以自己挑选寄生之体。
沉云欢看见里面有一件衣裳是赤红的內襟,雪白的外衣,做工细密好看,倒是让她十分中意。
她将其他的衣裳都放下,唯留了这一件捏在手里,对顾妄道:“我有一事,需你相助。”
173 ? 重开宴借献神物引山神
◎“师岚野,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沉云欢进门时, 桑晏正坐在桌前,拿着一块锦帕翻来覆去地看。
那块锦帕正是桑夫人死前绣的半成品,当时师岚野那一刀捅得利落, 血都溅多少, 桑夫人也死得干脆,因此这一方还没绣完的锦帕依旧干净, 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桑晏低着头, 指头轻轻摩挲着针脚, 慢声道:“她最喜欢绣鸳鸯,常用来比拟她和我,说这种鸟寓意好,一夫一妻,长长久久。”
沉云欢左右看看, 发现这个房中没有别人, 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于是接话道:“把自己比作鸟多不吉利,雌鸳鸯也就能活三四年, 你看看, 出事了吧。”
桑晏抬头,将锦帕收进袖中的同时用眼风扫了一下沉云欢, 冷声道:“你来找我, 便是想明白了?”
“的确。昨日回去之后我彻夜未眠,今日一早又去找了以前师门的长辈, 他在十多年前也来过西域,从他口中确认了我曾经死在陇城的事, 才决定来找你。”沉云欢丝毫不惧他的眼神, 泰然自若地寻了个椅子坐下来, 将自己上午的行踪托出。毕竟此处是陇城,就算沉云欢的行动利落,没有受人跟踪,但到底是桑家的地盘,处处都是他的眼线,隐瞒反而没有任何用处。
桑晏问道:“他现在藏在何处?”
沉云欢笑了笑,“你分明清楚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何必再装模作样,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昨日当着那几人的面说出我曾起死回生的过往,不就是希望能用此事引出藏在暗处的师岚野?”
那几人昨日在堂中要死要活,没有半点用处,不过是桑晏用于散播消息的棋子。曾经那个带着孩子来到此处求医,后又在黄金殿找到起死回生之秘术救活自己孩子的传闻,早就在西域流传十数年,如今再由姜夜那几人到处宣扬,不消半日就传遍了整个陇城。
只是此事发生在沉云欢身上,再如何荒谬,也都成了可以接受的事。
“他守着你身上的东西那么长时间,眼下被别人所知,他当然会害怕被别人抢走。”
沉云欢道:“你的算盘打错了,以我如今的修为,想从我身上抢东西,光是有点本事无用,也要看命够不够硬,况且若我想走,陇城没有任何人能留得住我,他与我同行近一年,对我的能力十分清楚,单是这点威胁,这样他不会现身。”
桑晏:“你一人如何挡得住群人。”
沉云欢心道西域的消息果然闭塞,她当初在京城以一人挡百万阴兵之事,可能此地的人都还没有听说,但若是由她自己说出来,威风又会大打折扣,因此没有多言,只道:“我身上的东西,你想要吗?”
桑晏一愣,“什么?”
“巫神的脊骨,那个令我起死回生之物。 ”
桑晏先是微微皱眉,而后笑起来,似是觉得她这话有些荒谬,“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
沉云欢平静地看着他,对这酷似讥讽的笑容并不在意,“细说的话,应该是我奶奶的脊骨。”
桑晏笑不出来了,沉默片刻后才道:“你知道了?”
沉云欢道:“不难猜。”
桑晏起身,负手走到窗下,背对着沉云欢,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在斩杀桑雪意的计划里,虞青崖是最大的助力,为此我曾答应她,即便桑氏仇恨虞氏,也不会在你踏入西域时对你刁难,你是虞青崖和桑雪意的孩子,他们二人则是西域最仇视的罪人,所以这么多年来,无人提及你的身世。”
“身世于我来说也无所谓,我更在意那些强加在我身上的东西。”沉云欢黑眸冷沉,盯着他的后背,慢吞吞道:“我要将巫神的脊骨给你,届时你可以拿去让你的夫人起死回生。”
桑晏幽幽转头,“你当真愿意将它给我?哪怕你会死?”
沉云欢道:“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