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轻轻摇头,沾满泥巴的双手不知往哪放,搁在半空,轻声道:“好像还是晚了一步。”
虞暄看见师父,膝行过来,说:“不必担心,这是师父的绝学,龟息之术。他遇到危及生命的状况时,就会以灵力自封经脉,身体温度降至最低,肉身僵硬,只保留一丝呼吸,与死状无异。”
“你看。”虞暄拔了几根头发搁在关良的鼻子下方,就见那头发果真慢悠悠地飘动起来,“他还活着。这种术法能让师父陷入假死状态,以假乱真,最长能维持半个月。”
沉云欢大为震惊,“从未听说过师伯会这招。”
“独门绝学,关键时候保命的本事,师父当然不会告知外人。”虞暄盘坐在他对面,双手运起灵力,一边解封关良身上的经脉,一边将他的遭遇简单说给沉云欢听。
虞暄寻找师父,并非双手空空而来,他手里有个寻物法器,里面放了含有师父灵力的物件后,便会给他指出个方向。但这法器所涵盖的距离有限,百里之内才起效用。虞暄从京城出发之后一路赶赴西北,行至西域之地,那罗盘突然有了动静,他便当即脱离同行的队伍,跟着罗盘的指引,独身来了此地。
罗盘所指的方向便是仙岩洞,虞暄绕着此地走了几个来回也没找到师父,后来才发现仙岩洞窟里另有千秋,他匆匆而进,一路给沉云欢留了记号。入门之后的暗道对虞暄来说不算难题,他独身一人行动便捷,盘踞在泉水的金翅鸟也没有发现他,但其后的路才是折磨。
过了泉水之后便是迷宫一样的大殿,虞暄在其中迷失,绕了许久耗尽了耐心都没找到出口。他询问沉云欢是怎么这么快就穿越迷宫殿找到此处的,从前也不见她方向感这么好。
沉云欢心道这其实是一个巧合。
她是跟金翅鸟打得太凶,直接撞裂了地面掉了下来,才免了进迷宫的麻烦。但沉云欢并未挑明,只高深莫测道:“虞向隐,我什么能耐你还不清楚?世上还有我做不到的事吗?”
虞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拆穿她,继续往下讲。
他在迷宫里转得满头包时,师父也在给他添麻烦,因为罗盘上的指针一直在变换方向,显然关良是在不停地移动位置,像是故意躲着他一样。
虞暄最后累死累活找到师父的时候,才知道他的确是在躲人,但并不是躲自己的徒弟,而是另一人。
沉云欢听得入神,立即追问:“是谁?”
虞暄沉声道:“鬼阁的阁主。”
寂静黑暗的长廊之中,巨大的石块被一只手顶起,掀翻滚落在地,发出巨响。堆叠的石块被不断从下推动,随着滚石落下的杂声,一人从石碓中坐起。
他的体态怪异,脊梁骨似砸断了一般,肢体也呈现出扭曲诡异的弧度,衣衫被尖利的石块刺破,狼狈不堪。但他的面容虽蹭了灰尘,却仍是俊美平静的,眼眸不见半点波澜,似乎这扭曲的身体并未传达给他痛感一般,神色淡漠如旧。
蜡烛的火没有熄灭,他的左手还算完好,将烛台从下方拿起放在一旁的石块上,幽幽火光照出他漂亮的面孔。
桑雪意压在巨石下,左腿血肉模糊,腰身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嗬嗬喘着气,瞧见了光后正要求救,一转眼却看见光下那扭曲怪异的身体,登时噤了声。
师岚野却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淡淡地看他一眼,其后脊背一停,错位几截的脊骨顺直,又抬手按在右肩上。只听“咔吧”几声,扭曲的肩胛骨和翻折的手臂被扭回正位。
他缓缓站起身,将身上错位的关节和骨头一一复位,脱下了破烂的衣裳。雪白的脊背瞬间暴露在桑雪意的视线之中,在泛着青光的烛火下,他看见那白玉般的皮肤上竟布满了浓黑的咒枷,密密麻麻的繁复图案像锁链一样,绕着他精瘦健壮的身体一圈一圈地往上缠,自手臂往上,布满整个后背,直到后颈才停下。
细细看去,就能发现那些图案都是有巍峨的高山,飘逸的云纹,翻卷的流水形成,一重又一重。
桑雪意惊得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片刻后师岚野换上了崭新的衣袍,遮住了满身的咒枷,而后从石堆里陆续拉出了昏迷的常心艮、迦萝、顾妄三人。
三人并未受明显外伤,只是受到巨大冲击之后昏死过去。师岚野将他们摆在石堆旁,旋即抬步状似要离开。
桑雪意这才回神,凄苦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周围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师岚野侧目看了他一眼,分明是听见求救,却淡漠地收回视线,平静的神色没有半点涟漪,从他血肉模糊的左腿跨过,就这么慢步离开。
156 ? 乱人心二人同斥师郎错
◎“因为我就是这么死的。”◎
虞暄给师父解开经脉之后, 便开始打坐调息。沉云欢还有一肚子的问题,但见虞暄的脸色不太好,便耐心地等在一旁, 待他恢复之后再问。
让她颇为在意的是, 那用来寻找师岚野的纸鹤像是在这地下空间失去了效用,绕着石室打转, 迷失了方向一般找不到路, 沉云欢干脆将它收了起来。
南筠自从醒了之后, 一直在救治其他人。她随身携带着一套细针,往人身上的几个大穴一通扎之后,就会让昏迷的人逐渐恢复平稳的呼吸。
“这就是西域人所说的食脑鬼。”南筠一边施针一边说道:“它们的口器又细又长,口器的顶端有一些极其细小但是锋利的牙齿,能够一点点啃破人的头皮, 从后脑的位置直入脑颅。同时它们还会从口器里吐出一种麻痹人的液体, 让人动弹不得, 神志不清,保持最低体热活着, 一点一点体味自己的脑子被吃空, 脑髓被吸尽的感觉。”
沉云欢转头看了一眼满地的食脑鬼残骸,心说方才还是下手轻了, 一刀砍死太让它们痛快。
虞暄打坐一刻钟, 身上的灵力恢复大半,听得此话便道:“这些妖邪体型小, 食量也不大,所以才在这里以泥土裹住了人, 当作备用粮囤积。我和师父就是被囤积起来的食物, 所以才没遭毒手……毒嘴。”
沉云欢忽而看他一眼, 面上带着好笑的意味:“虞向隐,你还没意识到吗?”
虞暄一愣:“什么?”
“你和关长老,是故意被摆在这个位置的。”沉云欢说。
虞暄不知道是不是刚清醒,脑子还钝钝的,没明白沉云欢此言何意,思及她平日里的性子,于是立即做出迷茫的样子,不耻下问:“云欢,你素来聪明,快告诉我你有什么发现。”
沉云欢很是受用,得此一句当下也不再卖关子,对这个在她的衬托下稍显愚笨的师兄很是包容,耐心道:“你和你师父被放在一起,这本身就很奇怪,那些食脑鬼难不成也知道你们是师徒,所以干脆将你们摆在一处。再则,从这摆放的顺序可以看出,越早被它们拖进窝的人位置越靠里,所以靠近出口的都是此次跟随我一起进来的人,往里则是前些日子进来的人,再往后则是仙琅宗的弟子,最后这角落里却是你们师徒二人。”
虞暄如遭当头一棒,整个脑子都打清明了,目光发寒地望着沉云欢:“这是圈套?”
沉云欢点头,“你们不是运气好被当成了储备粮,而是被人故意摆在了这角落里,才得以留着性命等到我来。如若我猜得不错,那背后之人应当是要借你们之口传递信息给我。”
沉云欢十分有踏进陷阱的自觉,她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为她设计好的圈套,当然每走一步都要考虑背后设下陷阱之人的用意和想达到的目的。
这石室内的仙琅宗弟子死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留下来,说明那些人应是见到了背后之人,所以才被灭口。但虞暄和关良还活着,就说明他们并不知幕后操纵者是谁。
虞暄脑子一阵痛,将自己来到西域之后的经历仔仔细细想了几遍,记忆瞬间混乱起来。他紧拧眉头,强忍着痛意说:“我只记得进入地下洞窟之后,一路上还算顺利,然后就找到了师父,但是他十分忌惮那鬼阁的阁主,带着我东躲西藏,最后我们还是与他遇上。”
沉云欢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递给虞暄:“他身上有没有这样的图案?”
虞暄立马点头:“他穿着黑袍,那黑袍的背后,就是这样的纹样。”
沉云欢想,那就是了。扶笙的木偶身、山村里的邪神观音、霍灼音的那对银月耳饰还有狄凌的“死而复生”,应是都是这鬼阁的阁主一手操办,但是沉云欢在理思绪的时候,有一段始终捋不顺。
“奇怪奇怪……”她喃喃自语。
虞暄追问她因何事觉得奇怪,沉云欢将先前遇到的那些事用三言两语讲与虞暄听,其后道:“若是这阁主四处奔走,操纵这些人是为了作恶、破坏,那么扶笙所为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比起后两者的害人和屠戮,扶笙谋划之局是以邪气引入体内,再由她挑选的利刃亲手斩断。沉云欢就是她选中的利刃,扶笙的牺牲不仅是为了揭露宋氏的恶行,更是为了彻底摧毁宋氏多年来积攒的邪气,给供奉天魔的势力重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