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1 / 1)

山神的诞生条件万般严苛,纵观大夏跨境千万里,山峰千百座,山神定然也屈指可数。高山拔地而起,山峰入云顶天,连接天地,因此将山神称作人间之神也可理解。而师岚野能在皇城得如此供奉,必定是在万万千千的人热烈而诚挚的信仰中所诞生的神灵。

他只掌天灾,不管人祸,所以他能停了十多年前那场险些灭了京城的雪灾,却无法插手阻止这次由霍灼音所挑起的祸难。

她抬手按了按有些不安分的心脏,说不好是什么奇妙心情。现在她所希望的就是,日后让师岚野给她熬煮小人糖的时候,不会出现亵渎神灵的顾虑。

沉云欢看了好一会儿,余光瞥见师岚野进了主殿,觉得这样盯着人家法相不太像话,这才将视线移开去办正事。

她按照梦境里的视角开始寻找位置。一般来说这种古老的庙宇或建筑,就算要翻新修缮也不会将原本的墙体给推倒重建,会损耗气运,是以旧时那面被小玉生和欢欢刻下字迹的墙一定还在。只是年岁不短,而且墙面全部刷了新漆,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不大好找。

沉云欢耐着性子找了一会儿,没能找到,于是将漂亮的眉毛皱起,臭着一张脸。

师岚野见她蹲在墙边摸摸索索,蹭脏了手掌也没不得头绪,便走过去停在一处位置,刚半蹲下来,沉云欢就立马走来,与他面对面蹲下,澄明的眼睛朝他确认:“是这里?”

师岚野静静地与她对视,那眼睛不似从前那么浓墨深邃,却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力量。

沉云欢不再问,抬手蓄起灵力,将赤红的微光往墙面上一拂,崭新的漆面就开始呈现出字体。

五岁的欢欢尚不会写字,只会歪歪扭扭地画着自己认为的云朵,而九岁的奚玉生已经能写一手端正秀丽的字体,随着沉云欢以灵力回溯,那陈旧的字迹便出现在云朵的旁边。

只是这字体却有胡乱划掉的痕迹,不太好辨认,沉云欢细细看了几遍,才分辨出来这句话的内容:玉生愿以寿阳为祭,愿欢欢早日康复。

沉云欢心头一震,耳边好似出现了稚嫩少女的责骂:“你真是个笨蛋,我要你的寿阳干什么?!神仙才不会答应你这样的祈愿呢?你什么都不要求了,现在去求神仙,要他把你的脑子变聪明一点!”

她恍然回神,满心迷茫,眉眼间凝聚出浓浓的不解。

欢欢是谁?从云朵的形状和名字来看,似乎就是她沉云欢。

可问题是,沉云欢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莫说是幼年见过奚玉生,她甚至清楚自己连京城都没有来过,五岁那年分明还在仙琅宗修行。可如若欢欢不是她,她为何会有这段记忆?难道是奚玉生留给她的?

这么说起来,沉云欢突然想到了年初在汴京春猎会与奚玉生的初见。他行至面前来拱手行礼,笑着说了句“久闻大名”,所指的究竟是平日里被誉为修仙天才的沉云欢,还是十数年前在这座破旧的小庙之中,那个病弱又脾气不大好的欢欢。

沉云欢想得出神,许久未动,干脆盘腿在地上坐下来。只是她顺手扶了一把墙面时,忽而感觉掌心按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她疑惑地凑过去,用灵力一拂,另一种完全与奚玉生不同的字体也跟着呈现了出来。

那字体很是潇洒,大开大合,书写者并不是为了庄重地记录什么,更像是随手一写,内容如下:

永嘉二十九,己巳年。

行至京地,得拜山神,方知此地凡民停供多年,神迹不至,白跑一趟。

听闻西北现神迹,不日启程,望一路顺利。

137 ? 行路艰难关复一关

◎而这是他自出发以来,第七次提出分头行动。◎

这座供奉着师岚野神像的庙里, 藏着沉云欢完全没有记忆的过往,虽然墙上的那一则小记不知是何人写下,但是沉云欢多少也能猜到那人的身份。

十几年前那场雪灾, 京城的百姓尚且死伤无数, 更遑论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孩,所以那个名叫欢欢的小姑娘绝非自己来到庙中, 一定是有人带着她来到京地。而那个人来此, 便是为了寻找“神迹”, 只不过那时候庙里荒废多年,那人见此状之后,便在墙上留下了一则小记,转而离开了京城,去往西北。

师岚野自己也曾说过, 他自西北而来。

沉云欢想, 倘若那个名叫欢欢的小姑娘当真是她, 那就说明在五岁之前有人带着她走了许多地方,找寻师岚野的踪迹。

而她的记忆, 追根溯源也只保留了进入仙琅宗之后的日子, 再往前就一片模糊,那是她完全无法探知的过去。恐怕也只有当年同在庙中的奚玉生才见过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已经无法再询问了。

沉云欢在殿中没有搜寻到别的信息, 打算离去。站在门槛前倏尔瞥见师岚野又在院中的大香炉前翩翩而立,低头瞧着那些堆积起来的香灰, 淡漠的神色也不知藏着什么思绪。

她扶着门而站,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民间的供奉是神明力量的主要来源, 一旦被世人忘记遗弃, 那么曾经再辉煌厉害的神明也会落魄得不如山中精怪, 甚至会就此消亡。

根据主殿墙上的小记来看,京地的百姓应当是将师岚野遗忘了很长时间,任他的神像在漫长的岁月里堆积灰尘,腐败落魄。饶是如此,师岚野也不曾对此记恨,在十几年前得到了一人供奉后,停了那场漫天雪灾。

师岚野似乎并不在乎被多少人遗忘,只在乎被多少人记得,那些香炉里的香灰便是他被记得的证明。

沉云欢想了想,转身走回去,从供桌上抽出三炷香,催火引燃,在神像前拜了三拜。

站在院中的师岚野忽而一动,转眼朝殿中看去。日光漫过门槛落进去,堪堪触及沉云欢的鞋边,她背对着庭院而站,大半身形隐在暗色中,将线香平举,拜神的姿势并不算端正。

点香奉神,须满心虔诚才能将愿望传与神明听,师岚野本以为沉云欢不过是心血来潮,贪图好玩才会点香,却不料下一刻耳边传来沉云欢的低喃:“想吃菌子炒饭。”

师岚野应愿的次数有限,怎么也没料到会被这样浪费一次,不由得批评道:“贪吃。”

沉云欢佯装没听见,将香插在炉中,这才出了主殿。她从师岚野身边行过,自顾自道:“我们就不在京城耽搁了,今日收拾一下尽快启程前往雪域。”

“你说,现在京城的人都觉得是奚玉生救了他们,日后会不会将你这神像推倒,换成奚玉生的像呢?”沉云欢跨门而出,想起那夜师岚野落下一滴晶莹眼泪的悲悯之相,不由心念一动,问道:“你会躲在无人之地偷偷哭吗?”

“不过复回从前。”他道。

言下之意,不过是再次被遗忘,他已经历过,是以并不在意。

沉云欢没再多言,似是随口一提。继而神灵也走出了庙门,凭空卷来一阵风,将院中那三个大香炉中堆积的香灰吹散,庙中寂静无比,唯有神像前的供台上,还有三炷香在慢慢地燃着。

出门时沉云欢就已经知道将军府起了一场大火,几乎烧光了所有东西。她先前落在门上的术法的作用果然不大,府中家眷似乎无人存活,而楼子卿死在皇宫,其父被阴兵撕碎,偌大的将军府如今死的死,跑的跑,一个人都不剩下,俨然成了废墟。

唯有沉云欢先前住的偏院完好,她回去时路过那片废墟,若有所思道:“我们给奚玉生烧纸时,也给楼子卿烧些吧,毕竟也收容我们住了几日。”

刚回别院,沉云欢就掏出霍灼音死前留下的那对耳饰。

耳饰银亮,上方隐隐附着阴气,她进了屋关上门,以灵力催动,刹时间双眼蒙上一层黑乎乎的雾气,好似进入一片混沌的世界。

少顷,那雾气散去,沉云欢看见面前是霍灼音身体缥缈的虚影,她飘在焦黑的废墟之上,周围像是一场滔天大火烧过,高高的城墙倒塌,满是断壁残垣的街道,地上则铺了厚厚的灰尘,遮掩不住血染的地砖。这显然是战败之后的月凤,霍灼音应当是死了之后化作怨魂,在这片落败的土地上徘徊着,不愿离去。

而此刻有一人站在霍灼音面前,手里放着那对银月亮耳饰。此人身上披着墨黑的罩袍,戴着一张纯黑且没有任何五官空洞的面具,模样令人极是不适。

霍灼音问道:“为何是我?”

那黑色罩袍的人开口,声音是不男不女的怪异:“是它选择了你,报国破家亡之仇,或是就此含恨而去,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