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1 / 1)

师岚野曾经见过民间办丧事,许多人为悼念一个人的死去齐聚一堂,哭声和笑声交汇。主人家分明在为年纪轻轻的亡人而伤心,却还要笑着招待前来奔丧之人,往往这种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虽然面上是笑,但眼里有着化不开的哀伤和忧愁。

殿中的所有人皆是如此,答案显而易见,师岚野声音淡漠道:“他们得到了不太好的消息,在为此忧虑。”

虽然沉云欢不知道,但多半也能猜出来。修仙之人在人界享有一切上好的资源的待遇,概因他们肩负着守卫人界安宁,斩妖除魔的重任,而今雪域封印的事已然火烧眉毛,危难当前,他们必然要顶在前面,以血肉之身填补破碎的封印。

虞暄说六月份前去雪域的第一支队伍已完全失联,下落不明,他坚持要去寻人,信任师父仍有一线生机,实则在殿中这些人的心中,已是十死无生。

紧接着就是第二支、第三支,坐在殿中的这些人将被分作几队,前赴后继地前往沧溟雪域,投身凶险万分之地。或许他们已经明白这注定是条不归路,往前便是必死的结局,却仍不能退却。

连晏少知都这般模样,显然是雪域那边又有了更紧急的状况,恐怕吃完这一顿晚宴,这些人都要从京城动身。

沉云欢的指尖捻着一张油纸,将它折成各种形状,尖利的牙齿将充满甜意的糖棍咬得满是牙印,无法对这些人的忧虑感同身受。

随着宫人一声高喊,永嘉帝入殿,所有人同时起身,拱手向皇帝行礼。

沉云欢抬眼望去,就见永嘉帝比之前几日竟有不小的变化。他的神态疲老许多,面色也苍白泛青,的确如民间所言有大病之态,只是上次见他还中气十足,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却是不知为何在这短短几日变化这么大。

永嘉帝笑着摆手,踩上台阶坐在龙椅之上,叫众人坐下,吩咐人上了美酒佳肴,再以管弦之乐为辅,开始了宴会。

宴上众人举杯同饮,欢笑声比方才多了一些,随着皇帝说起当年旧事,众人才像是打开话匣子,纷纷忆起往昔。往前数个几十年,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大夏的风云人物,那些纠缠在他们身上的爱恨情仇,风流往事,随着年岁的推移都已淡化,今日再提起,好似又回到当年般,就着酒水吵嚷得热火朝天。

谁也没提沧溟雪域之事,好像这就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晚宴。

沉云欢无人闲聊,只默默地吃着菜,偶尔抿一口酒,倒也闲得自在。

宴席将散时,永嘉帝举起酒杯,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苍老干哑,“诸位仙长。这大夏的盛世,人界的安宁,便交托你们了。”

言笑晏晏的气氛一哄而散,众人陆续起身,手中端着酒杯,逐一应声后,将酒一饮而尽,场面竟是说不出的沉重肃穆。

永嘉帝喝了酒后猛地咳嗽起来,面容涨得通红,贴身太监忙上前搀扶,却见他摆摆手,没再说话,自龙椅走下来,离开了大殿。

众人开始离去,方才的热闹尽数消散,沉云欢捻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对晏少知道:“前辈。”

晏少知自然猜得出她喊着一声是为什么,道:“随我来吧,正好我有些事要交代你。”

沉云欢起身跟在晏少知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师岚野,确认他也跟上了,这才出了大殿。

晏少知一路无话,将她带去自己的住处,方一进门,屋中飘在空中的灯盏便亮起。

“云欢,你在第四支队伍中,同行的是仙琅宗、万剑门,以及兰陵崔氏、咸阳贺氏,另配了各大世族中的顶尖高手协助。”

沉云欢问:“修补封印,这些人够吗?”

“不。”晏少知脱下外衣,对师岚野做了个请坐的姿势,道:“你们是负责求援。你虽然修习神法,但对法阵之门并不精通,修补封印用不着你。”

师岚野在桌边坐下来,安静得像一尊白瓷人偶,一言不发,毫无存在感。

沉云欢对于别人给自己分配的任务并不作表,只道:“雪域又有新的情况了?”

晏少知来到一面墙前,抬手往墙上一按,刹时间丝丝缕缕的白光飘散出去,很快就凝结成画面。画面之中是大片的雪,隐约能看出厚重的雪层之下掩埋的狼藉。

“昨夜雪域大震,在山上堆积了千百年的雪层有部分塌陷,建在雪域的万法殿倒塌,被埋在雪下,驻守万法殿的人皆已确认死亡。”

“被雪埋死?”

晏少知说道:“妖邪所杀。”

沉云欢当下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人人都说雪域的封印摇摇欲坠,但到底没有亲眼看见邪魔跑出来,因此都以为像往常那千百年来一样,有一根弦仍在绷着,然而雪山大震,驻守万法殿的修士皆死,足以证实封印的的确确裂开了。

晏少知:“神山之下镇压了万千邪魔,一旦封印破碎,势必山河崩塌,生灵涂炭,人界易主。”

显然已经没有时间,不可再于京城耽搁,沉云欢问:“我何时出发?”

“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你须得在京城多留几日了。”晏少知转过身来,说话间,背后墙面上的景象变幻起来,映照出万象仪的模样。比之沉云欢前几日所见,万象仪上的光芒几乎消失,正快速转动着,像是崩坏的模样。

沉云欢皱起眉毛,“怎会如此?”

“万象仪在当年被打造时,取京城风水气运为运转核心,近百年来从未出现这种状况。”晏少知长叹一口气,眉眼间是乌云密布般的愁色,“京城,恐大难将至。”

114 ? 太子祭神(二)

◎“难道大夏覆灭,当真是不可改变的结局吗?”◎

沉云欢见他如此, 不由得宽慰两句,“前辈是不是多虑了?这几日我都在京城街上游玩,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况且京城不是有号称天罩的四象法阵, 坚不可摧, 能出什么大事?”

“大夏数百年,每一代天机门掌门都竭力守护万象仪, 只因万象仪与皇城气运相连, 一损俱损。如今万象仪异动, 我却探查不出问题的根源,是我无能。”晏少知敛起失落的神色,转头望向沉云欢,诚恳道:“如今雪域之行迫在眉睫,明日过后, 城中诸位修士便会离开, 我也只能拜托你多留几日了, 待我找到事情的源头,就有解决的办法。”

沉云欢倒不是想要推却这份委托, 只是晏少知口中的“大难”, 可不仅仅是出现一两个邪魔那么简单,他一定意识到了这次情况的严重, 所以才难以遮掩脸上的神色。

若真有撼天动地的浩劫, 多她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

许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晏少知又开口,“云欢, 你可知我为何每年都要去找你下一盘棋?”

沉云欢微微摇头。

“我生来是天缺命, 注定孤苦、无后, 因此我在玄道极有天赋,幼年还未入玄道时,我看谁一眼,便能知道他明日要做什么,回到什么样的遭遇。后来入天机门修习,学得神演天机后,任何人在我眼里都一览无余,我若想看此人何时生,何时死,在想什么,要做什么,都只需要动动手指。”晏少知点了点她,道:“唯有你,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看透。”

沉云欢轻扬眉尾,面上并无惊讶之色,显然是早就猜到。

“为此,我每年都会找你一次,邀你下棋。你的下一步棋我永远推算不出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持续如此,发现不论我在玄道如何提升,都窥不得你命格上的半分。”

晏少知得出结论,“我认为你不属于人间。”

“我不属于人界?那我是什么?”沉云欢觉得好笑,没忍住弯了眼睛,道:“妖还是仙?”

晏少知神色认真,并非说笑,“是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守住大夏,守住京城。”

沉云欢望着他,面上浮现些许无奈,好半晌之后才微微摇头,“前辈,你糊涂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