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棋似又尝试了一回,沉云欢观察到她这次不仅眼仁轻动,嘴唇也动了几下像是飞快念动咒诀,只是一阵寂静过后,她再次露出了疑惑不解的模样。
“怎么?算不出来?”沉云欢也没有耐着性子等,黑眸一晃,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怀境身上,揶揄道:“你来试试?若是她没算出来但是你算出来了,回去就可以跟你师父说,你能力更强,更适合成为下任国师。”
知棋脸色难看地回身,朝怀境看了一眼,“我……”
怀境上前两步,拍了拍知棋的手臂安抚,其后冲沉云欢行了一礼,声音稳重道:“我与师姐奉命护送几位贵人上京,方才不过是师姐想向你们展现一二玄术,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奚玉生察觉气氛僵持,也适时出来打圆场,“从前在天机门也见过不少天赋出众的弟子,倒是没有像你们两个这样年纪小,又得国师、皇室器重的孩子,想来本事也是不小的。你们都是在几岁入得玄门呀?”
楼子卿却“嗳”了一声,说道:“玉生你莫打岔,我还等着她们猜出沉姑娘手里的东西呢,我心里也好奇得很。”
奚玉生见自己解围不成,撇着嘴嘟囔了两句,大约是对楼子卿的埋怨。
沉云欢自然也不是那种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性子,方才知棋有心用玄术敲打他们,此时她也有心敲打这姐妹俩。她的手还背在身后,没有理会怀境的致歉,和奚玉生、楼子卿二人的打岔,只是道:“你也猜不出来?”
怀境一时不语。沉云欢就当她也不知道,于是转头对师岚野说:“你来猜。”
“糖棍。”师岚野道。
“答对了。”沉云欢弯着眼眸笑,将手伸到面前来给几人看,指尖果然捻着一根油纸包着的糖棍。其后她将荷包展开,从里面摸出了五根,又道:“二位,我的荷包里只有一种东西,你们都没能猜出来,都不及我身边这位根本未入玄道之人。你们这般能耐,如何确保不会在这一路成为我们的负累?”
知棋脸色一阵青白,晓得自己出了大笑话,未敢接话。倒是那怀境低着头开口,“姑娘许是因为得天所授,命格为神法所庇护,以我和师姐如今的本事,不足以在姑娘身上施展玄术。不过姑娘放心,我与师姐自小在大国师身边长大,若论玄术,我们二人也是数一数二的,此番护送也是大国师授意,绝不会成为你们的拖累。倘若我们的失误致使几位身陷险境,几位也可不必管我们二人。”
“你们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我的队伍里不需要领头人。”沉云欢将糖棍尽数装进去,荷包重新挂上腰间,笑中添了几分冷意,对知棋道:“放心吧,总不会叫你们死在路上。”
至此才算是敲打结束,知棋敛了难看的神色,老老实实与怀境一同对沉云欢应了声是,其后简单将自己主掌的本领介绍了一番。
知棋主玄算,会观天象,测吉凶,寻方位。怀境主玄理,掌药理医理、破邪消灾。这二人都只学了国师一半的能力,将来到了选任国师的年纪才会学另一半,谁的综合能力比较优秀,就说明更有成为国师的能力和天赋。
沉云欢当众一番敲打过后,折了不少这两个玄门弟子的锐气,起程之后也安安静静地跟在队伍里。不过知棋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奚玉生在当日行路时不知怎么鬼绊脚,狠狠跌了一跤摔得流鼻血,吓得楼子卿和两个随从大惊小怪地吱哇乱叫,忙前忙后询问伤势。最后被怀境给轻松医好。
由于楼子卿的加入,虽然队伍人数变多,但出行工具也有了巨大提升。几人终于不用在马车里摇来摇去,而是坐上了御空兽车,赶起了天路。
师岚野显然对队伍的壮大很不满,虽然他终日神色淡淡,情绪内敛,但还是将自己的不满体现在了细枝末节上。
比如他往常做饭的时候如果被奚玉生黏上,也会多做一点分他一碗,现在却不肯了,将食物的份量拿捏得刚刚好,盛满一碗就半点不剩下。奚玉生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劲儿地追着师岚野问是不是食材不够了,并慷慨地赠送他非常多的新鲜食材,诚心地表达了下一顿饭自己也能分上一碗的愿望。
对于沉云欢也会有表现,比如她在师岚野身边晃来晃去,无意间透露“好久没吃菌子炒饭了”“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吃炒饭”“奚玉生说你炒饭的技术不算很好,你要不要证明一下?”诸如此类的暗示,结果师岚野还是在饭店的时候端上了一碗菌汤面。
沉云欢气愤地吃完了。
对于霍灼音倒没什么明显的表现,但是偶尔有一日霍灼音与他站在一处,忽而对他说道:“我现在都分不清到底你是修鬼术还是我修,怎么你身上的怨气能这么强呢?简直抢尽了我的风头。”
师岚野冷漠地扫她一眼,没有理会。
就算问得多了,他也只会说一句,“你们应该离开。”但是奚玉生会在这时擅自做主,对别人微笑着说:“岚野兄平日说话就是这样,没有驱赶大家的意思!”
不过在这样的冷漠怨念加持下,楼子卿变得更加没有什么存在感,知棋怀境两师姐妹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多喘一口气,队伍停下休整时也只会躲得远远的。霍灼音修鬼道,本身就神出鬼没,始终游离在队伍边缘。
只有沉云欢和奚玉生二人终日缠在师岚野身边,像总是张着嘴仰面朝天,嗷嗷待哺的幼鸟。
知棋在与怀境闲聊时难免发出疑问,“这二人是没有任何眼色吗?还是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了?”
奚玉生是心细之人,不至于察觉不到师岚野的情绪,只是他这个生来就善于交际的人用了很长时间才与师岚野有了如今,算是亲近的关系,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离开锦官城之后一路往南走,路上行了十来日,这个看似行动划一,十分紧密,实则随时有可能一拍两散,形同散沙的队伍也终于磨合好了关系,众人入了城,头一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饭。
十四州有颇多禁飞的城,与仙凡无关,主要取决于当地的凡民和官府。
沉云欢等人进入了百里禁飞路,出了城渡河之后,再往前的百里就只能坐马车或是骑马赶路,因此打算现在城中歇一夜,明早再启程。
隔日来到渡口边,奚玉生出手阔绰包了一艘大船,前后两个船夫共同摆桨。坐在船头的船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这人年纪大了话就多,碰巧队伍里也有个话多的奚玉生,两人很快就聊到了一起去。
许是聊得高兴了,那老人多说了几句,“你们上了岸后切莫进城,在渡口边租马,绕城而走。”
沉云欢本来被船摇得昏昏欲睡,打算倚在师岚野身上打个盹,听得此话后忽而掀起眼皮,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懒意,“老人家,何出此言?”
“那座城。”老人顿了顿,似乎在脑中搜寻措辞,最后却干巴巴道:“怪得很。”
80 ? 祥瑞之城(六)
◎总觉着他们脸上有一股子邪气,说不好是什么。◎
“怪?”沉云欢当即来了兴趣, “怎么个‘怪’法?”
其他几人也都注意到了这对话,纷纷将目光落在老船夫的身上。老船夫虽然每日只在这条河上往返,但乘船渡河之人来自各地, 几十年的摆渡让老船夫养成了一种眼力见, 当下就发现这几人的神色不大似平日渡河的客人那般,只是因为好奇才探听这些事儿。
他的目光扫了一下, 发觉几人正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眸光认真地等着他说话, 因此也不敢随口敷衍,将自己所听说的故事细细道来。
渡河过后往前行十几里地,便有一座名为“万善”的城镇,依山傍水,也算富饶。几年前官府要修建官道, 选定了路线之后便开始动手炸山挖路, 当时城中许多百姓都强烈反对此举, 认为这些山屹立不知多少年岁,乃是城中人的庇佑之神。
民间凡人拜山拜水乃是自古留下来的传统, 更何况他们依山而居, 因此百姓与官府发生了剧烈冲突,前前后后闹了一个月, 最后以官府暴力镇压, 百姓死伤数十结尾。
山依旧要炸,官道依旧要修, 只是刚动工不过几日,匠人在炸山挖路时, 从山里挖出了一尊石像。传闻这石像很邪乎, 听当时那些目睹的匠人描述, 那石像是“长”在山里的,在没有任何入口的地方凭空出现,然而所有人都未曾见过。
匠人修路时忌讳多,当下觉得不对劲,想要劝官府停修。工师听闻后大怒,言这都是胡言乱语,下令让他们将石像扔掉继续挖,匠人迫于官府威压只得领命,又往前挖了两日。未曾想在那日夜晚,所有匠人躺下休息时,大地突然裂开,当场就吞吃了不少匠人,侥幸活命的几人回来也疯疯癫癫,失了神智,很快也相继死去。官府做了一场法事,修路的事便暂时停工。
当年的事闹得不小,虽然官府有意压制传闻,但仍是阻挡不了流言蜚语,只是当时涉事的匠人全部死亡,无人知晓真相,几年过去,这些全部变为亦真亦假的传言,渐渐淡出人们的讨论。
而此事并未就此结果。前年官府重新动工,又开始挖山修路,却不料怎么挖都死人,法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回都没用,邪乎得很。最后官府请来个高人,拜了山之后说他们当初是挖到了邪神像,放出了镇压在山底的邪祟,才在它的作恶下死了不少人,只要修一尊神像镇压方可。
官府听信,在高人的指点下寻了个山水极其好的地方修了庙,立了尊观音像,待再次动工时,果然没有再出过意外,将路给修好了。
“岂有此理!”奚玉生听到一半时就已经气得不行了,硬是憋到老船夫将话讲完才生气道:“此地的官府怎会如此猖獗,不仅对百姓动用暴力,还不管修路匠人的生死,倘若传闻为真,那些当官的在这里岂不是无法无天?”
“不错,若是如此,我们就更应当去城中问一问是不是确有此事,万不能放任百姓受官府欺压,待我回了京城,定要好好将此事禀报。”楼子卿也附和了一句,倒不似奚玉生那般愤怒,意在安抚。
“听起来倒像是很常见的民间传闻。”霍灼音支着下巴想了想,“世间修庙立像,多半都有这种由来,何来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