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裴矜转过身来看背对着他的沈宁,omega的肩膀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不厚不薄,裴矜怔怔看着,涩着声音叫他:“阿宁。”
出乎alpha的意料,他的话音刚落,沈宁就转过了身,他与裴矜对视,眼角的红意还残存着一些,只是从前他在裴矜前面容易出现的,带着怯的害羞窘迫与机灵,如今已极难看见,沈宁倚着墙壁,语调有些似有若无的笑意:“你不是想跟我结婚吗?明天让你的助理来跟我谈吧,为了楠楠,我可以跟你协议结婚。”
一句话让裴矜预想的目的达到,可是发展过程却不是他预想的那样,来时路上裴矜在脑中想了千百遍的话被沈宁掐去说出口的机会,生怕自己说错的alpha,为此还在家中镜子前练习了许多回,裴矜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苦笑:“好。”,沈宁还和以前一样聪明,到底是连一些话说出口的机会都不给他,从前持续太长的追逐游戏,从前那些面对裴矜时希望的落空,omega都不想再经历一遍了,所以为什么还要听呢?
在炎热的八月,他们在结婚协议书上签下二人的姓名,这个消息没有通知任何朋友亲戚,除了两人,还知道的只有裴伯清与裴老太太,沈宁的房间还是从前的三楼,阔别四年再回到这栋宅子,沈宁还带着剩下半瓶的抑制剂药片,这瓶药是他们四年来为数不多接触的唯一一个原因,沈宁要吃的抑制剂药片,制药过程需要一点儿裴矜的信息素,以保证药效。
得知这个消息的裴伯清与裴老太太没说什么,只是老太太让他俩抽空回老宅一趟,八月是这个城市最炎热的季节,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夜雨不歇,幼儿园早就放了暑假,沈宁终于得空去打理他在市中学对街开的小花店,他没有与裴矜一道回老宅,嘱咐好店员一些事情,才打了车。
他到老宅的时候裴矜还没下班,倒先让司机把楠楠送来,小姑娘由阿姨陪着正在二楼儿童房玩玩具,沈宁带了一束康乃馨及礼物,刚把手头花束交给佣人,老太太就从书房出来,朝他点头示意:“来,跟奶奶进书房,奶奶有话跟你讲。”
无论他与裴矜如何,对老人的礼貌及尊敬不能丢,沈宁脸上挂了点淡笑意,在老太太来抓他的手时也没躲,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奶奶。”
“哎。”,老太太笑着应,到了书桌前才把沈宁的手松开,打开抽屉给他拿东西,是红包。这是裴家的规矩,不论是新姑爷还是新媳妇儿,也不论是儿女辈还是孙儿辈,登门一律是大红包,这是意头,是裴家的老规矩。
沈宁有些楞,看着掌心比他手掌还长的红包,一时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老太太倒是自然的开口:“奶奶不是管你裴矜的事情,也不是逼你,他们也都是这样的,奶奶可没给你搞特殊啊。”
沈宁听完她的话哑然失笑,把红包放进口袋里,“谢谢奶奶。”,老太太便又笑着应了他一声,总归是一副高兴模样,“楠楠在二楼,刚才就吵着要见你啦,你快上楼去。”
“我给奶奶您带了花,您也快去瞧瞧。”
“奶奶知道的,刚才瞧见了。”,老太太急急地催着他上楼,见他关上房门,脸上的笑意也没敛,无论哪个年纪,收到花束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情,至于她的大孙儿的福气嘛,她不管。
楠楠现下是整个裴家太孙辈最小的孩子,老太太宠幺儿的习惯沿袭至太孙辈,把二楼的书房改成了儿童房,小姑娘爱咋折腾咋折腾,沈宁推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姑娘的小辫子,一晃一晃的在空中点着,俏皮可爱又机灵,沈宁没有惊动她,朝佣人比了个“嘘”的手势,想要悄悄靠近,可是楠楠是谁呀?她早就知道身后有人,沈宁没走两步,小姑娘就转过头来了,小脸颊玩得有些红,坐着就朝他伸手:“抱。”,小孩儿声音是很脆的甜声,听得人心软,沈宁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把她抱起来,见佣人出去,才小声地问她:“楠楠到了多久呀?”,他是市幼儿园的老师,学几句卡通人物的说话方式十分容易,成功把小姑娘逗笑,嘴巴贴着他侧颈,话里的笑声含含糊糊:“嗯,三······嗯,好久了!”,小姑娘掰着小手指头数了数没数明白,索性以“好久”这个宽泛概念来答。
沈宁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抵是为了弥补缺失的这几年,他很喜欢看小姑娘的脸,偶尔他能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比如眼睛,比如跟他有些像的耍赖方式,楠楠被他抱着,很快又被手上的玩具娃娃吸去心思,沈宁看向她眨动的黑长睫毛,话到嘴边好几次都没有说出口,直到小姑娘抬头朝他笑,沈宁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楠楠,你亲······亲叔叔一口······”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小姑娘就扭头亲了他一口,在下巴的地方,让沈宁把要说出口的请求咽回肚子里,亲完她又低头玩她的玩具娃娃,声音软乎乎的传进沈宁耳朵:“爹地讲过的,除了爹地和太婆,只有叔叔才给亲亲,其他人都不可以亲亲。”
沈宁怔怔的听着她的话,在他还未回过神之际,楠楠站起来揽住了他的脖子,这一次她离得更近,声音低而清晰的传入沈宁耳中:“而且,爹地讲你是我爹地呀。”,她说话时呼出的气儿往沈宁耳朵里钻,沈宁一扭头,就和她盛着笑意的,和自己像极了的圆眼睛对上。
三十七章
他们来时没有一块,回去的时候倒是一块,在明亮的车内,落下橘色车灯光仿佛也带着温度,暖洋洋撒在车后的两人身上,楠楠睡着了被沈宁抱着,他们各坐车后两边,显得陌生而又疏离,裴矜能够嗅到omega橘子味道的信息素,这味道像在雪天安静的房间里,晒干的橘皮被丢进通红炭盆里散出的香气,橘皮在火红的炭上噼啪作响,溅出的火星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破裂声,裴矜脑中的弦似乎也要被这火星燃了,绷得、烫得他难受。
Alpha高大的身形在车后显得局促,裴矜克制着自己被omega信息素吸引,侧过了身体,目光落在车窗上沈宁的映影,这个角度裴矜只能看到omega的侧脸,他盯着沈宁眼尾的那条线看,这条微微往上走的线,似乎要将他的心勾住,让他的心绷得更加难受,这个时候若沈宁转过头来,就能通过车窗和裴矜对视。
当然裴矜没有给沈宁这样的机会,他怀着紧张的一颗心及无缘无由的几丝窃喜,阖上了眼睛假寐,车内的橘子味道信息素,则一直不浓也不淡的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们刚刚开始的协议结婚经历,至少目前在裴矜看来还是不错的,即使沈宁并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交流,也没给过他任何亲近一些的举动,九月幼儿园开学之后,沈宁变得忙碌起来,除却日常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上课,还得和其他老师商议新学期的第一次亲子活动,而裴矜则正好有一段时间的空闲,几乎不用去公司,每天按时按点接送女儿上幼儿园,小姑娘新学期上了中班,又认识了不少新小朋友,每天放学回来都要跟裴矜讲上好久,大抵是能够每天看到沈宁这件事让裴矜太过高兴,alpha忘记了一件事,人性便是得到一件东西,便会再想得到第二件,他能够每天看见沈宁,接着就要想着抱他,想要亲吻他,他属于alpha的占有欲被现有的生活方式暂时压下,直到听到女儿口中的一句话。
是九月平常的一天,这个城市有了一点秋意,傍晚的风里带了些凉意,裴矜把小姑娘放到车后座的安全座椅,返回驾驶座刚坐下,小姑娘玩着自己的小手指头,低着头开口:“小爹地有在吃药药。”
裴矜一愣,几秒之后才明白她讲的是沈宁,他近乎本能的害怕沈宁的身体出现任何问题,转头看着她皱起眉头,声音倒还是温柔:“什么药药,你跟爹地讲。”
“就是药药啊,小爹地是这样讲的。”,小姑娘字还没认识几个,要她说出沈宁吃的什么药为免太过为难,裴矜被自己的紧张失措逗笑,“好好好,爹地回去再问你小爹地。”,说完他把车钥匙插进锁孔里,就要发动汽车,小姑娘的话却还说完,“有爹地的味道在上面。”
她是裴矜的女儿,对于裴矜信息素的味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裴矜扭动钥匙的动作一顿,他的一颗心往下沉,而他自己却没办法让它不再下坠,没有回头声音一下轻下来:“什······什么爹地的味道?”
楠楠抬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圆眼睛里盛着疑惑,“就是,就是爹地的味道,下雨天······”,她话音刚落的瞬间,裴矜的心像是掉入潮湿微凉的秋雨里,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是头一遭,他明白一腔暖意被秋雨浇凉是什么样,从小到大他想要的几乎都能得到,甚至不用他开口,暖意从他的手掌上流走,裴矜哑着声音:“你小爹地,是······是什么时候吃的?”
小姑娘不明白为什么雨水的味道会在车内忽然浓郁,可这个味道来自于她的父亲,并不会让她难受,反倒让她嗅到这微凉而潮湿的信息素里藏着的慌乱与难过,她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低声叫他:“爹地。”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怯,低低的叫他,让他如梦初醒扭头看向楠楠,他脸上的难过还未完全褪去却升起笑意,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和窘迫,他不想吓到自己的女儿,慌忙地跟她解释:“没事没事,楠楠待会儿想不想吃糖果,爹地跟你去买。”
“不,呜不吃。”,,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没有任何征兆,眼圈和小鼻尖儿就红了,小孩子的心情很容易因为照顾她的大人而变化,她能察觉出爹地是在跟她故作高兴,其实爹地一点也不高兴,爹地难过她也好难过。
裴矜见不得她的眼泪,看见她大滴的泪珠子就手足无措,从前楠楠哭大都是因为别的事情,因为他还是头一回,alpha紧张的话都说不利落了,因为沈宁的难过被他暂时抛诸脑后,他下车坐进车后座把人抱起来,抽纸巾给她擦眼泪:“不哭不哭,是不是爹地刚才太凶了,嗯?是的话爹地道歉,道歉。”
小姑娘把她的脸埋在裴矜肩膀上,泪珠子还在淌,浸湿裴矜肩膀上的衣服,烫着他手足无措又紧张的一颗心,带着哭腔的小孩调子又委屈又软,“爹地,难过······楠楠呜······也难过······”,小姑娘的眼泪就像打开了开关,话说的断断续续,眼泪珠子倒没少淌,可是难过极了。
裴矜恨不得举手起誓,软着语调信誓旦旦的骗小孩儿,“爹地没有难过,真的!”,他给小姑娘红彤彤的脸颊轻轻地擦,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他的确不该,大人难过没有必要让孩子也跟着无缘无故难过。
“真······真的吗?”,小姑娘咬着嘴巴,眼眶里的泪珠子马上就要下来一颗,带着鼻音委委屈屈地问。
“真的,爹地发誓。”,裴矜故意作了一副严肃的模样,以此显得他说的话绝对可信。
小姑娘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才迟疑的点了点头,裴矜心中长吁一口气,给人把脸上的眼泪细致地擦干净,才重新给人放回安全座椅里,回到驾驶座把汽车发动。
许是哭过一场的原因,到家的时候楠楠已经睡着,裴矜轻手轻脚地把她放进佣人怀里,自己却进了一楼的书房,那儿有宅子所有房间的钥匙,带着他信息素味道的药只有一种抑制剂药片。
沈宁房间跟从前一样在三楼,在裴矜房间的隔壁,可是现在它却终日上着锁,裴矜还和以前一样,没有给房间上锁,但沈宁再也不会穿着小奶牛睡衣来敲他的房门,说要跟他睡觉,根据对omega性子的了解,裴矜很快看到放在抽屉里的抑制剂药瓶,他没有打开,瓶身晃动发出药片碰撞的声响,刚才被他抛诸脑后的难过席卷回来,他把瓶身捏得很紧,仿佛这样这瓶药就会消失,他面对沈宁的独占欲,在此刻清晰的从他心中钻出,可他是个被omega从心中抛弃的alpha,没有资格去问沈宁为什么要吃。
三十八章
裴矜在周六难得的醉了酒,他把酒窖的门反锁,裴伯清收藏大半辈子的酒几乎都在这儿,他一瓶也没带走,要喝时会派人来取,裴矜没有特意去选,喝的是出现在视野里的随意一瓶,沈宁结束幼儿园的亲子活动回到家是下午,这几日的忙碌导致他没有发现抽屉抑制剂药瓶的消失,直到今天。
“裴矜在哪儿?”,他问李妈,语气有些着急。
“一楼酒窖呢,进去有半天了。”,李妈正在客厅沙发给自家老头子打围巾,想了想才回答沈宁的话,说着目光落在酒窖外门的方向。
沈宁是存着些气儿的,一天的亲子活动让人疲倦,抑制剂的消失不用想也知道是裴矜所为,裴家除了他没人有这样的胆子。为了酒的储存,酒窖需要保持着一定的湿度,通风系统无声的运转着,裴矜坐在光线与黑暗交界处的木椅上喝酒,安静无声,偶尔有几道酒液碰撞的声音响起,继而消失,这里保持着6℃到19℃的恒温,环绕的酒香缓慢而醇厚地钻入他的呼吸里。
沈宁还是头一回到这里来,他从前不过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许是因为通风系统的原因,越走近越感到些微凉,他推开外门,敲响过漆的实木内门。
醉酒alpha的视觉被削弱,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敲门声响起的瞬间,裴矜就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他的步伐还算稳,几步走到门前,却又在看到打开门缝里露出的沈宁的脸时,倏地把门关上,沈宁心中的气儿被他莫名其妙的行为点燃,皱着眉头又敲了两声,“开门。”
裴矜一向不喜欢喝醉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醉酒时会无法让人理性思考,二是醉酒的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从前他总怕吓着沈宁,现在也怕,所以在看到沈宁的瞬间他本能的把门给合上,沈宁的性子跟以前一样没变,裴矜能听出来他话里的恼意,他很快把门再次打开,很小的一个门缝,红酒瓶卡在中间,他不想让沈宁进来。
沈宁本来也没有进来的打算,光是门缝里传出的alpha信息素和酒香的混合,就已经足够让他难受了,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努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抑制剂,还给我。”
醉酒的裴矜糊涂了,什么也没听出来,隔着一扇门像在跟自己呢喃,又像在跟沈宁低声说话:“你有alpha,你有alpha的啊······阿宁、有alpha的啊。”,他不知道沈宁在不在听,呢喃的低声从门缝模糊的传入沈宁耳中:“阿宁怎么还在吃那个东西······”,他混沌的脑袋被这个困住,酒意让他的脸颊发烫,也让他的眼眶发热,在嗅到沈宁身上传来的浅淡橘子味道后,热得更加厉害。
沈宁一滞,按下自己在听到裴矜的话后瞬间发紧的心脏,声音有些哑:“裴矜,你把它还给我。”,回答他的是裴矜打开门后露出的高大身形,他站在沈宁面前仍然迫人,他仍能够随时把沈宁抱起来,但他只是把酒瓶藏在身后,偏过头去露出他微红的一点眼角,“我扔掉了。”
沈宁盯着他眼角看,他不知道那是醉意的红,还是些别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微红到底蔓延到了哪里,裴矜就关上了酒窖的门,无论沈宁再怎么敲,裴矜都不再打开了。
alpha再次打开酒窖的门不知是晚上什么时候,佣人忘关的落地玻璃窗涌入穿堂的夜风,将他的酒意吹散一些,酒精烧得他胃里有些难受,他在壁灯亮着的客厅里穿行,抓住窗边的白色窗纱,把玻璃窗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