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裴矜一说,老太太就斜着眼睛瞪人,看起来可爱又着急,裴矜笑着把礼物搁在一旁,抓过老太太手就哄:“好好好,不是就不是,我信奶奶一回。”
无论多大年纪,被哄总是叫人愉悦的,老太太一辈子没吃过苦头,年轻时被父母哄着,结婚后裴矜爷爷哄着,更别说后来的孩子与孙儿了,当然她待人又是和善的,一般叫人生不起气来,裴矜这样一说她脸上就有笑意,坐在书桌前,看起裴矜的手呢儿,她最近迷上了看手相,正好看看宝贝孙儿的。
裴矜看着把自己手指翻来覆去的奶奶,语气有几分无奈:“奶奶又学会看手了啊?”
老太太不理他,看着裴矜的手,忽然叹了口气:“我的孙子命苦呢。”,裴矜一愣,被她彻底逗笑,“哪里苦了?”
老太太抬头,眼里有些生气,“你爸爸还想瞒住我,他倒是瞒得住吗?”
她没有直接点名,可裴矜明白他的心思,脸上的笑意敛去些,沉声道:“是,他什么也瞒不住奶奶。”,老太太和善归和善,可这样一个女人欺骗她儿子多年,她怎么能不生气,更何况她原本对沈荷印象就不太好。
“那个孩子呢?”,老太太动了气,历过许多事情的眼睛盯着裴矜,岁月催生出的皱纹起在她的眼角,让她看起来冷静而迫人,裴矜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老太太眼皮一敛,“这个女人倒也是狠心。”
沈宁怀孕的事情他和裴伯清心照不宣的瞒着老太太及裴家的各位叔伯,因为这极难解释,且一旦他们知道,他们的追问及行动或许会让沈宁陷入为难境地,裴伯清护着他的小儿子,裴矜也不想沈宁为难,裴矜听着老太太的话心头一跳,出口道:“您也知道您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他舍不得那个女人,也舍不得那个女人生的儿子。”
老太太轻哼一声,“孩子留在身边就留在身边,毕竟过去几年当亲儿子来待,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也成,只是那个女人,你父亲要是还敢要她,我老太太在一天,她就一天别想进裴家的老宅子。”,老太太越说越生气,呼吸都有些急。
“不提他了,奶奶讲讲这几天在境外玩得怎么样吧。”,裴矜转移着话题,生怕老太太一气之下给裴伯清打电话,他可不愿意听裴伯清的声音。
老太太知道裴矜的小心思,说出后倒也没那么生气,拿过桌子上的相机,没再绷着脸,让裴矜看她拍的照片,还让裴矜挑几张漂亮的,她洗出来装进相框里。
因为家里还有沈宁,裴矜没留在老宅子吃晚饭,傍晚时离开老宅,去了一趟公司,他手上有一个文件袋,老太太让他交给裴伯清,裴矜没看却能够猜到,大抵是能够让裴伯清收敛一些的东西,裴氏的几家商场在裴伯清名下,地产公司的最大股东老太太却没让裴伯清来做,相反她牢牢地把股份攥在手里,她年纪大了,不常去公司,不代表她没有话语权,她十分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同时裴矜手里还有裴伯清要求他做的表格。
假期的公司很安静,七月竞得的地产开发权已经进入项目启动阶段,过掉这个假期,裴伯清只会更忙,老板加班,三个助理也要跟着加班,裴矜乘着电梯上楼,随着“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裴矜的脚还没有踏出,何墨的声音就不真切的传入耳,他快步走出电梯,要推开办公室时门,听见了何墨的话,“给夫人的汇款,往后还要不要继续?”
裴矜贴着门把的手瞬间放下,收拢的手指在打印表格上留下痕迹,他站在办公室门前,仿佛一座安静的雕像,屏着呼吸等待裴伯清的回答。
办公室里是长久的安静,裴矜盯着露出的门缝,脸色冰冷而沉静,在他忍不住要推门而入时,裴伯清的声音透过门缝低低传来:“继续。”,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轻而易举绷断裴矜脑袋里的弦,从前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他母亲会对裴伯清这个人失望,现在他明白了,这个人的心太硬又太软了,他爱你的时候他的心软如温水,就像他对沈荷,他不爱你的时候他的心便硬如石子,就像他对裴矜,他不顾忌裴矜会知道这件事,即便沈荷离开他,他还是想让她活得体面。
裴矜平静地推开门,把老太太让他带来的东西和表格丢在裴伯清面前的办公桌上,裴伯清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又或者是一瞬间的愧疚,裴矜没有去看,转身出了办公室,裴伯清的善良不对着他和他母亲,对着沈荷和沈宁。
电梯下楼,屏幕上的数字在渐渐减小,裴矜莫名想到他小时候,母亲带他来公司找裴伯清,母亲看得出来很高兴,抓着他的手温暖而软,大概是裴伯清还没认识沈荷的好时候吧,裴矜热着眼睛想。
“过来接我。”,裴矜给曹玉京拨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声音沉沉的甩出一句。
曹玉京在电话里头嬉皮笑脸:“语气这么凶,我欠你的啊。”
“过来接我。”,裴矜再次重复,语调仍是低沉的,可曹玉京却听出他尾音里的颤,收敛起嬉笑人的心思,“阿矜你怎么了?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接你。”
“公司。”,裴矜应他,挂断电话后转身看向身后这栋十五层大楼,它属于裴家,裴伯清的办公室在顶层,裴矜眯着眼睛看,许是傍晚的落日太刺眼了,让他眼里温热的东西一下就流下来。
三十一章
车上的两人都没有说话,裴矜沉默着看向车窗外,曹玉京则通过车内后视镜打量他,他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却又在对上裴矜抬起眼睛的瞬间偏过头去,摇了摇头发动汽车,车内很快响起音乐,加州旅馆的前奏长而温柔,裴矜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曹家主宅位于近郊的一个独栋别墅区,高中时候他们几个都是轮着去各家住、去各家玩,所以曹玉京母亲看见裴矜后,忙笑着朝佣人吩咐去洗水果,问他:“晚饭想吃些什么?阿姨让他们做。”
“我不挑食,阿姨家做什么就吃什么。”,裴矜心情不佳但不能缺乏礼貌,牵出一个平常笑容,笑着应曹妈妈。
曹玉京知道他心情不好,生怕自己母亲再问下去,抢着接话,抓过曹妈妈的手撒娇:“妈,我想吃富贵蒸虾。”,他微抬着下巴看向曹妈妈,有几分小孩儿耍赖的劲儿。
曹妈妈脸上盈起笑意,扒拉着曹玉京的手:“哎唷,又不问你哦,不许拉妈妈的手。”,曹玉京是独生子,平日里就宠得不行,曹妈妈嘴上说着不许他拉,脸上的笑意却愈浓,扭头让佣人出门买虾。
曹玉京见话题成功转移,送开曹妈妈的手就抓裴矜,朝裴矜眨了眨眼睛后,扭头对曹妈妈说:“我们上楼玩啦。”,曹妈妈有些恼他那股子聪明劲儿,坐下笑着摆手:“去吧去吧,待会儿妈妈让张妈把水果送上去。”
曹玉京房间在二楼,房门一关,曹玉京脸上的笑意隐去,看着裴矜的眼睛,小声嘀咕:“你生气可不能朝我发火啊,我只负责接你,可不负责给你撒气。”
裴矜不理他,上床翻了个身要睡觉,曹玉京却又不乐意了,“哎!你这就要睡觉了?!”
裴矜翻身看他,“不然呢,听你讲你被姐姐甩的事情吗?”,裴矜特意加重了“姐姐”两字的读音,揶揄意味不言而喻。
“什么叫被甩?!是我看不上姐姐!你不懂不要乱讲!”,曹玉京气呼呼看着转过身裴矜的脸,恨不得给他来上一脚,曹家老太太安排的第二个姑娘,就是那个大他五岁的姐姐,看不上他这件事,怎么就被裴矜这个坏蛋知道了呢?曹玉京想不明白,推了裴矜后背一道,皱着眉嘀咕:“你好歹陪我打打游戏啊。”
裴矜没扭头,声音低沉的传来:“不陪,困了。”,说完怕曹玉京又给他撒娇耍赖,又说:“要是打算跟我一起睡,就把窗帘拉上,不许贴着我跟我闹,听见没有?”
曹玉京低哼一声,转身把窗帘拉上,看着床上的裴矜,居高临下道:“睡你的吧。”,曹玉京刚才的确想耍赖,可是他一个人还是不太敢,要是梁家俩兄弟也在的话,他们三个人对付裴矜还有些胜算。
晚饭果然做了富贵蒸虾,还是两大盘,餐桌上曹玉京吃了许多,还撒娇让裴矜给他剥虾,裴矜念着他来接自己,给他剥了三只,谁知曹玉京这小子打蛇上棍,还想让裴矜再给他剥,曹妈妈看不过去,“你自己不会剥的哦,让小裴给你剥。”
裴矜无奈,只好沉着脸又给他剥几只,餐桌下的脚踢曹玉京好几下,这家伙才肯老实自己剥,正好曹爸爸昨天得了一瓶好酒,见气氛好便让佣人从酒窖拿了出来,这一喝就不可收拾,曹爸爸又连着让佣人拿出几瓶最近收来的酒,四个人倒也没浪费,全给喝光了,四个人里边数曹玉京酒量最差,喝完没十分钟就迷糊眼了,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招来三人的低笑声。
曹爸爸和裴矜喝得不少,但曹爸爸毕竟过来人,酒量比裴矜好上许多,裴矜有些恍惚时,他才正喝上劲儿,又让佣人去酒窖拿酒,曹爸爸与裴伯清相识,面对他的敬酒,裴矜不推拒,最后还是曹妈妈说他两句,他才自个喝去了。
本来是曹玉京送他回去,可是他醉得不轻便改让司机送,近郊高速的夜风凉爽沁着草香,虫鸣在黑夜的草丛里响起,裴矜把车窗打开,脑袋靠在车座上,看眼前模糊晕染的橘色路灯光,直到汽车驶入夜晚热闹的市街,裴矜的酒意才散些,哑声问司机:“现在在哪儿?”
“春园路。”,司机把车灯打开,灯光亮得让裴矜眯起眼睛,这个点儿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大街小巷,食物的香味与灯光交缠,到处都是市井的烟火气儿,裴矜睁开眼睛,看着路边店铺玻璃窗透出的光亮,“去春和广场的粥铺帮我买一碗粥吧。”
“好。”,这里离春和广场也就两分钟的车程,司机低声应着,到春和广场前把车停在路边,边解安全带边说:“您在车里等我一会儿。”,酒意上涌让裴矜皱起眉头,声音有些涩:“买香菇牛肉的,没有就算了。”
司机点头,身影逐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他没有让裴矜等太久,大概十五分钟后他回到车上,把粥交给裴矜,香菇与牛肉的香气在车里升起,裴矜手指贴着粥铺的纸袋,传来的暖意让他昏昏欲睡,曹爸爸酒窖里都是好酒,后劲很足,他慢慢在车上睡着了。
裴矜陷入混沌的梦境中,他甚至开始出汗,司机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直到把他唤醒,酒精让他的两侧太阳穴有些闷痛,脑袋也昏沉不舒服,他直起身体与司机对视,声音很哑:“到了?”
司机让开给他看清身后的别墅,车门灌入的夜风叫裴矜清醒许多,揉了揉眼睛看到熟悉的庭前花园,给司机道谢:“谢谢您。”,抓过身旁纸袋,下了车。
客厅很静,亮着的小灯朦胧,裴矜揉着太阳穴,把粥放在玄关壁画前的桌上,直起身体就要上楼,他昏沉得就要睡去,走路都不太稳,手掌抓住扶手才找回那么一些安心的站立感。
“哥哥?”,身后忽然传来不确定的人声,裴矜扭头看见沙发上直起身体的沈宁,他似乎刚刚醒来,声音哑而软,见裴矜没有应他,从沙发上下来,走到光亮处看清裴矜的脸,语气带上一些不自觉的撒娇:“你回来啦。”
许是跑来的匆忙,裴矜目光落在他没穿鞋的白皙脚背上,转身继续往上走:“穿鞋。”
听见他的话,沈宁一溜烟跑回沙发穿上鞋,就跟在了裴矜的后边上楼,他还处在刚睡醒的迷糊中,看着眼前裴矜晃动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抓住,这是他平常常做的举动,但今天的裴矜却顿住了脚步,沈宁没注意到,直到脑袋撞上裴矜后背,揉着泛疼的额头,睡意才散了些:“哥哥怎么不走了?”
“你为什么总要来抓我的手呢?”,裴矜看着眼前的地毯上的图案,声音低而沉地传进沈宁耳朵。
沈宁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甚至没有听出来裴矜话里的颤,指尖摸着裴矜的手背,软声音里有些耻意的迟疑:“因为想抓哥哥的手啊······”
楼梯上是危险的,裴矜没有接话,任由沈宁抓着自己的手,到了房间门前,才转过身来,看着沈宁棋子黑又藏着笑意的眼睛,“你凭什么抓我的手呢?”,这一次沈宁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冷意,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意,他迟疑而缓慢地松开裴矜的手,裴矜许久没有这样跟他说话,从前的那些难堪仿佛一瞬间回到他身上,令他无法组织语言,结巴许久才问出一句:“哥哥怎么了?去奶奶家不高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