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这边的学习生活依然在继续着。
战争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这个学期,来到柏林的中国留学生变少了很多,能申请去英美的基本都去了。
也难怪曹鑫予苦笑着说:“来来去去都是咱这些老面孔,唉,东西方的交流又要被迫中断了。”
不说国人不过来,这里的留学生也很难回去。
逢年过节想要回一趟家简直难如登天,这也是众多留学生忍受王老板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老头虽然抠门,爱财,但服务是真的周到,把情绪价值和仪式感拉得满满的,春节就做天价年夜饭,元宵节就做天价汤圆,清明节就做天价青团,端午节就做天价粽子,中秋节就做天价月饼
这钱就没有他挣不到的,虽然贵,也聊胜于无,总能让出门在外的游子缓解思乡之情。
这个圣诞,很冷清。
这一年里,费多尔没有回来,圣诞节也不在。但他偶尔会和安娜通信。他其实不想和安娜透露太多与军务相关的消息,但总是忍不住流露自己的近况,从信件里,安娜总是很容易猜到他又去了哪里。
她知道,这个圣诞节他在东线游荡,或将前往苏联。
苏联、苏联她把这个词放在嘴里咀嚼,只觉得满嘴的冰冷和肃杀。
她开始不喜欢费多尔的来信,尽管她也很想这个人。似乎每一次信件来临的节点,都意味着将发生些什么,她不喜欢那些事情,更不喜欢把他与那些事情联系在一起。
西线开打以后,德国已经和英法彻底撕破脸皮,海洋通道全线封锁,弗雷德里希回来的希望更是渺茫。
这个圣诞节的通话,他的声音很轻,流露出一股绝望。
“安娜,我不想在这里了,我真想跳下大西洋游回去,我不想参加该死的战争,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安娜心里也很难过,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安慰他:“弗雷德里希,不要难过,我有时间就来别墅找你通话。”
“不一样,不一样,安娜,我已经两年没有见到你了,所有寄出去的信封都如同石沉大海,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我完全不知情。”
安娜握着话筒,沉默了一下,不再叫他振作,“弗雷德里希,如果难过就哭一哭吧。”
很久以后,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潮湿的意味。
“没有我参与的这两年,你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喜怒哀乐全然与我无关。我就像是掉进了时空的间隙里,被困在同一个地方,你在过着你的生活,时间在你身上慢慢流动,让你成长,让你改变,而我对此毫无知觉,还在守着以往的记忆。这非常可怕,梦里的你还是两年前的模样,当我醒来,我知道你不再是这样了,我无法想象出你现在的样子。安娜,我觉得我在接受一种很残忍的酷刑。”
“弗雷德里希,不要难过。”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十分轻柔,“我的心始终属于你,未曾改变。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用中文念出了最后一段话。
其实这句话的份量很重,非常容易变得很中二,安娜还真不敢随便对一个中国人说,但因为文化隔阂,安娜决定对他说,以表明自己的心意,同时安抚他的心。
他和她提起过这个作品,他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不再陷入一种盲目的悲观。
安娜开始和他谈论学习中文的事情。
他已经可以很流畅用中文和她对话了。
“弗雷德里希,你知道这首诗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他还是不太能理解古诗词,感觉每个字的发音都能听懂,但又不明白它们组合起来有什么含义,字和音也对不上。
安娜笑了一下,用德语解释:“我在大西洋的这一边,你在大西洋的那一边,我们思念着对方,不能时时相见,但海水是流动的,我们都在海洋的滋养下成长。”
“弗雷德里希,地球是圆的,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见。在此之前,请过好各自的生活,好好学习,好好交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们将以最好的状态再次见面。”
通话结束,安娜把话筒放在座机上。
她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反而有些出神盯着前方看。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战争还很漫长,未来只会越发残酷,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相见,他们的爱情将走向何方,一切都是未知数。
第0127章 安娜,你让我感到真切活着
安娜,你让我感到真切活着
1941年的农历春节如期而至,每当这时,无论有没有课,索尼娅都会给安娜送上一句“春节快乐”,然后允许她放好几天的假。R雯釦裙『⑦1零5⑧⑧5⑨零
农历正月初一这天,是王老板的中餐馆最热闹的一天,那些看不惯他的,不喜欢他的,或是觉得菜式不合口味的,都会不约而同相聚这里。
整个柏林,也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才能为这些滞留他乡的游子带来一丝丝蕴藉。
王老板准备了些清酒,早早温在了炉子上,在这样下雪的天气里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这时候出来留学的,很多是有志青年,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畅谈国际局势,畅谈人生抱负,谈论欧洲战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突然有一个学生低声说:“也不知道国内的情况怎么样了。”
整个餐馆都安静了下来。
一片安静中,有女学生突然捂着嘴哭了起来,“我家是在河南,听说日本鬼子已经入侵河南腹地,我的家人该怎么办?”
安娜听了,心中也是百味杂陈,一片茫然。
去年年底,她的哥哥就已经辗转到了豫南,任务是要守住战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正面对敌,总是让人难以心安,她只希望这位素未谋面却时常通话的青年能够平安。
王老板摇摇头,叹息一声,拿出一张手帕,交给安娜,催了催她。
安娜接过手帕,给那个哭泣的女生,拍了拍她的肩膀。
孔令欣这个烦人精居然也在场,打扮得妖妖娆娆的,浑身上下珠光宝气,一看就很贵,看见安娜的举动,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嘀咕:“装什么装?”
安娜皮笑肉不笑:“我是棺材,装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