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静静站在那里,语气平静地说着再普通不过的?话,已经压迫感十足。
濯影司威名赫赫,即便在应天?府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徐玉轩心头?一紧,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这几日的?坚持在这位濯影司指挥使的?眼中,恐怕也只?是笑话罢了。
他踉踉跄跄地爬下床,跪在谢枕川面前求情,“大?人, 她们都是无辜之人, 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放过她们吧。”
谢枕川睨他一眼,眼神冰冷,仿佛在打量着一只?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 “你犯下此等抄家灭族之罪,也敢妄称无辜?”
“抄家灭族”四字如惊雷般在徐玉轩耳边炸响,他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栗,却还?是矢口否认道:“大?人,小民一向老实本分?,遵纪守法?,实在不知自己何罪之有。小民心知濯影司是为救民济世,即便含冤入狱,亦心怀敬仰,不敢妄言,求大?人明鉴啊。”
谢枕川未置一词,只?略略抬眸,似在垂听他所言真伪。
徐玉轩以为此事还?有转圜,又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试图博取这位大?人的?同情,“大?人所言之事,是小人的?不对。只?是小人入赘徐家多年,遭人轻视也就?罢了,还?要更?姓改名,不能传宗接代,常感愧对列祖列宗,这才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人明察秋毫,小人虽然愧对娘子?,但未尝触犯律法?啊。”
谢枕川眉梢微挑,作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知徐先生本姓为何?”
徐玉轩心头?一喜,想起自己曾听妻子?提过一嘴,这位大?人隐姓埋名来应天?之时,曾被那广成伯府的?表小姐看?上?,欲招为招赘,想来也是对此事深恶痛绝的?。
他连忙答道:“小姓于,单字轩。”
于轩是他的?本名,自从入赘徐家之后,他便改了妻姓“徐”,为了保留本姓,又添了一个“玉”字,成了如今的?“徐玉轩”。
谢枕川颔首,意?味深长道:“的?确听闻于先生是纯孝之人,即便入赘徐家,不能侍奉寡母身侧,也时常回乡看?望。若是本座没记错的?话,于先生老家在淮安府高舍乡?不知往返路途可远?”
徐玉轩磕头?的?动作一顿,自己已经十余年未曾听闻他人用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称呼自己了。
他斟酌片刻,低声答道:“从清江浦走水路,须三五日光景。”
谢枕川再度点头?,“听闻清江浦以西有一条小径,若是快马,不足两日便可至淮安,不知于先生可曾听闻?”
徐玉轩面色一僵,不想这位京城来的?大?人竟然对这等偏僻小路也了若指掌。
他摇了摇头?,强自镇定道:“未曾听闻。”
谢枕川的?确记忆力惊人,纵然只?看?过一遍,南直隶舆图已像是刻在了他的?脑海,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不过垂眸思索片刻,便已将这条小路描绘得更?细了些,“此条小径地处双峰岗,横亘两山之间,沿途仅三两村舍,少有人烟。于先生不知也实属正常。”
徐玉轩脸色一白,已是双腿发软,冷汗涔涔,颤声道:“的?、的?确不曾听闻,若是小人得以重见天?日,再依大?人所言一试。”
“不必了,”谢枕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侧眸看?向北铭,话锋一转,“既然高舍乡查无所获,便走此路一试,若本座所料不假,于先生的?外?室应是养在此处,或还?有一位于姓幼子?。”
徐玉轩已经面如土色,抖似筛糠,他嗫嚅着嘴唇,生怕再说错话,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不着急,”谢枕川不疾不徐道:“于先生还?有时间,若是想好了要开口,濯影司随时恭候。”
徐玉轩脸上?青白交加,却仍然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谢枕川也不再多言,拂袖转身而去。
北铭连忙向下属布置了查探之事,又赶紧跟着谢枕川步出了牢房。
他心中对大?人钦佩不已,忍不住问道:“大人是如何看出这徐玉轩移情别恋,豢养了外?室?”
谢枕川步履从容,轻描淡写道:“若他当真如传言所说对夫人情深义重,便不会对徐书?翠被绑之事不闻不问,对夫妻相见也无动于衷。更?遑论他后来一口一个‘传宗接代’、‘愧对列祖列宗’,心思昭然若揭。”
北铭恍然大?悟,又暗叹大人洞察入微。
只?是要像大?人这般三言两语便能诈得嫌犯自乱阵脚,又在随口交谈中套出实情,这般炉火纯青的?审讯功夫,自己怕是数年也难以企及了。
他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快马前往双峰岗,定将人带回,既然他对那里如此上?心,没准儿还?能找到账册的?踪迹?”
谢枕川却不以为意?,“此人自私自利,提及幼子?也未见其松口,恐怕双峰岗也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还?需另辟蹊径。也罢,先查了再说。”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几件事,需你去做。”
北铭肃然应道:“属下在所不辞。”
谢枕川目光微敛,神色淡淡道:“廉泉书?院有三名学子?,一是武学生隋延。”
北铭面露讶色,本朝重文轻武,不想这冯睿才贪心不足蛇吞象,竟还?把手?伸进了武举。
谢枕川轻咳一声,“非你所想,本座只?是听闻此人天?生神力,身手?不凡,只?是识字不多,若是不能过武举文试,实在可惜。此番南下查案人手?短缺,你派人前去考察一番,若是得力,可招揽进濯影司所用。”
“属下明白。”北铭感激地点点头?,不想大?人如此体恤下属,知他办案不易,还?在书?院替自己物色了帮手?。
不,你不明白。
谢枕川堂而皇之道:“切记要提醒他,濯影司事务繁重,差旅频繁,若是为濯影司所用,五年内不得考虑婚嫁之事。”
他稍作停顿,又改了口,“十年。”
北铭听得目瞪口呆,濯影司什么时候有这等规定了,自己已经二十五了,还?想存钱娶亲呢。
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大?人,那属下……”
谢枕川瞥他一眼,“只?是提醒隋延一人罢了,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毕竟他今年才十六,少不经事,还?需多磨砺几年。”
北铭总算是长舒一口气,“是。”
两人行至庭中,夜空明月已经过了半圆,银白色的?月光筛过枝叶,落下斑驳树影。
“其二,则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子?贺嘉石,”谢枕川长身玉立,神色高深,口中却道:“听闻南屏县主如今客居江南,有意?为自己的?女儿寻一个好夫婿,你带上?本座拜帖前去拜访,促成这桩婚事。”
北铭挠了挠头?,虽然一时还?不明白大?人用意?,不过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自己口舌笨拙,又是第一次干这拉媒保纤的?差事,唯恐误事,不由?得仔细问道:“那贺嘉石不过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庶子?,又无功名在身,南屏县主未必看?得上?他;且属下听闻其女性情刁蛮,被南屏县主宠坏了,及笄三年仍未订亲,恐怕贺家也要三思。”
谢枕川不以为意?,“贺嘉石性情敦厚稳重,与?其女颇为相宜,他虽是庶子?,到底是官宦之后,又有才学傍身,今年秋闱必定榜上?有名,你提醒南屏县主,若是放榜之后水涨船高,届时未必瞧得上?她;至于县主之女,虽然刁蛮任性,但是本性不坏,且嫁妆颇丰,其父更?是在官场耕耘多年,人脉广厚,贺家自会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