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川已然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必。”
北铭一脸茫然,还是南玄努力朝船舱处使了个眼色,他这才明白过来。
若要以此为由问?冯睿才的罪,梨姑娘被绑架之?事便瞒不住了,毕竟人言可畏,谁也不知道人们会相信哪个版本的流言。
大人心有?挂碍,做事难免束手束脚几分?。
“本来也未到?撕破脸的时?候,现有?的证据,还威胁不了冯睿才的官位,”谢枕川心思深沉,抬眸望向天幕,今夜不过初七,半圆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还留有?半个缺面,“何况,要让此案大白于天下,最重要的,还是那位的心思。”
北铭立刻明白过来,回禀道:“两淮盐运使司的账册亦在暗查之?中,如今已有?些眉目了。只是……今夜那群人如何处置?”
“城门尉玩忽职守,依律流放,”谢枕川轻描淡写道:“至于冯睿才的那两条走狗,毒哑了打?杀出去,自生自灭吧。”
北铭领命退下,“是!”
第48章 游船 画舫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缓缓……
画舫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缓缓驶过, 舫中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绣春总算是从方才的惊慌中缓过神来,她兑了温水,伺候梨瓷服下解药, 有些新奇地?盯着自家?小姐这一身打?扮, 夸赞道:“小姐这样一妆扮,当真是像模像样, 我方才在?船头?上?瞧见, 只?当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都不敢认呢。”
她不说还好, 一说到神仙, 梨瓷又开始觉得脸僵了。
她鼓鼓脸颊,又揉了揉方才一直保持笑意的嘴角,这回开口说话,总算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做神仙才不好呢,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 还是做个凡人好,至少可以随心所欲。”
绣春听得笑了,为小姐褪下那件圈银绒绣墨竹的观音帔,重新换上?月白色绣重瓣莲的浮光锦襦裙,只?是此处没有卸脂粉的洗面方子, 便暂时将面上?的妆容留着了。
她又取下小姐头?上?的莲花冠, 重新将发髻梳好, 最后?簪上?先前那支珍珠累丝凤钗。
绣春仔细端详了一眼,心中啧啧称奇,先前为小姐妆扮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当真有几分本事?,小姐如今换回了平日里的打?扮,只?是留了脸上?的妆容,可看起来依旧有几分圣洁慈悲意味。
那一点殷红的朱砂点在?额间,她悄悄地?眨一眨眼,冰洁渊清之间又添了一抹人间烟火的温婉和灵动。
梨瓷换好了衣裳,又兴冲冲去寻谢枕川,只?是并?未在?船头?看见他,只?看见了正在?指挥着人将烟花筒搬去岸上?的南玄,便问道:“谢大人呢?”
南玄指了指二?楼船舱,“世子正在?里头?作画。”
梨瓷点点头?,顺着木阶上?了二?楼。
船舱门敞开着,房中灯火亮如白昼,谢枕川正坐在?桌前,神情专注地?提笔在?宣纸上?作画。
梨瓷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发现他画的正是苍爷爷那幅在?火中烧毁了的《观音菩萨像》。
这幅画早已完成?大半,可见笔法顿挫宛转,连莲花冠上?的小化佛饰物?都纤悉无?遗,观音衣饰卷褶飘带之势更是得了苍云子真传,毫无?二?致。
唯独菩萨的面容还是一片空白,谢枕川填补了其余细节,到了此处,却?忽然停了下来,凝视着眼前那张宣德纸,久悬不决。
梨瓷悄悄在?他对面坐下,歪着头?看他作画。
似是察觉了动静,谢枕川抬眸看她一眼。
只?见她脸上?严妆未卸,一双柳叶弯眉此刻被?勾画得细细长长,圆圆的眼睛也微微上?挑,珍珠粉遮去了脸上?嫣红之色,那一点婴儿肥便衬得脸庞丰腴饱满起来。
虽然生得一副慈悲观音像,只?是行止实在?散漫逾常,此刻正以手支着脑袋,歪歪扭扭地?看着纸上?画像,桃花似的唇瓣便弯出些许弧度,像是玉面天生带着喜意。
观音那一点柔和而慈悲的笑意,忽而变得光明洞彻起来。
谢枕川垂下眼眸,又行云流水落笔,将整幅画一气呵成?。
很快,栩栩如生的观音菩萨像已经跃然纸上?,只?见观音娘娘眼睑微微低垂,目光柔和而慈悲,唇边一点笑意似乎能驱散众生疾苦,只?需略加淡彩设色,便算是彻底完工了。
梨瓷忍不住赞叹出声,“画得真好,原来不必临观音像,也能如此神形具备。”
谢枕川持笔的手微微一顿,镇定自若道:“心中有佛,无?处不灵山。”
他说完这句,便欲盖弥彰地?搁下了笔,起身道:“我令人备了些吃食,梨姑娘可要尝尝看?”
梨瓷立刻把灵山抛却?脑后?了,一脸虔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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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的烟花接连不断地?升起,绛火银花,翠焰金砂,金陵已成?不夜天。
两?人上?了第三层的船舱,此处像是建在?船上?的亭台,只?不过视野更好,波光与天色尽收眼底。
亭中水曲柳雕花方桌上?摆了茶点,四处垂着遮风的帷幔,围出这一方天地?。
梨瓷第一次没有着急吃点心,而是扶着阑干往天上?看,除了节庆里常见的玉药、明火、中焰等?烟花,还有颜色难得一见的“紫葡萄”、变幻莫测的“鱼变龙”、“金钱变蝶”。
她最爱看的,便是这"金钱变蝶"的奇景,只?见夜空中先是炸开一片金雨,无?数铜钱状的火花簌簌而落,劈啪作响,仿佛天上?真的在?撒钱一般。待金光转暗,将熄未熄之际,忽又腾起一片赤色的烟火,恰巧接续在?方才铜钱消散的位置,好似漫天金钱又化作了无?数翩然而起的火蝶。
梨瓷聚精会神看了整整一盏茶的光景,脖颈都仰得有些累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坐回亭中。
已入了黄夜,谢枕川并未让人沏茶,而是煮了茶苏。
茶汤的水汽里混着桂、橘、枣的香气,还未入口,便已经觉得甜蜜,铜胎画珐瑯莲花式碟里摆着精心制成各色花鸟形状的乞巧果儿,梨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有些舍不得吃了。
她选了半天,最后?挑了个琉雀图案的乞巧果儿,这只?琉雀胖乎乎的,连羽翅上?的纹路都纤毫毕现。
梨瓷看着琉雀黑不溜秋的芝麻眼睛,像是在?小声和它打?商量,“我就吃一个。”
谢枕川眸中露出一丝柔色,他抿了一口茶苏汤,轻笑道:“无?人与你抢,都是你的。”
梨瓷心志坚定地?摇了摇头?,毕竟这乞巧果儿里边都是饴浆做的,她还不想今日过节,明日便上?山见薛神医。
只?是入口,她立刻便尝出了差别,这乞巧果儿的面皮只?脆脆薄薄一层,里边的馅儿像是山药泥和着牛乳所制,一点糖饴也不用,已经透着香甜。
她想了想,今夜是七夕,总要凑成?双才好,又挑了一只?灵鹊图案的果子吃下去与它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