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虽然疑虑,不过也没有深究,只是为自己?打了个圆场,“看来周公子是不爱说话的性子。”

这便轮到梨瓷发愣了,“不是在书?院里要?少说话么?”

贺嘉石虽不知她为何会如此作想,还是温声解释道:“那是在课上,此处并?无师长,不必如此拘谨。”

梨瓷眨了眨眼睛,“那也可以这样看着?人,对?着?人笑吗?”

她今日作了男装打扮,肤色黯淡,五官也描得英气了些,远不及赏花宴上那日的清丽绝尘,唯独那双眼睛灵动如初,漆黑浓密的睫毛不过随意忽闪两下,仿佛轻颤的蝶羽,带着?笑意的眼眸像是映了夏日的阳光,清澈又明媚。

贺嘉石心中一悸,刚想问“是谁这样告诉你的”,但与那双眉眼相触的一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看来隋延也算是粗中有细了。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道:“最好不要?。”

“好吧,”梨瓷抿紧嘴巴,收回一个笑脸,又“啪”地?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自以为风度翩翩地?扇了扇自己?的鬓发。

她刻意模仿了男子的言行举止,只是手腕和?腰身都太过纤细,落在本就识破了她身份的贺嘉石眼中,便如同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孩童,实在是有些可爱,让人看得忍俊不禁。

梨瓷察觉到他笑意,手中折扇仍然扇得呼呼作响,天真问道:“贺公子笑什么?”

贺嘉石无意拆穿她,只好伸手指了指她的折扇,“只是不曾见过这样的扇画,一时?奇怪罢了。”

这柄折扇是湘妃竹所制,扇骨上隐约可见淡淡的紫褐色斑纹,宛如泪痕点点,扇面处由?近及远是苍翠松柏,琼楼玉宇,巍峨远山,清新?雅致,能用如此细腻的笔墨将此景绘于小小的扇面,便可见其功力了,只是此画原是四?尺对?开斗方,画在扇面上,两边便留了大幅的空白,看着?的确有些奇怪。

贺嘉石正色道:“此扇是周公子自己?所作?”

梨瓷摇了摇头,“这是我买的一幅画,只是觉得好看,特意请了名?家仿作,画在了扇面上。贺公子觉得如何?”

贺嘉石仔细看了看,“山水壮阔,楼阁精巧,观之如临其境,实乃佳作。”

其实就是谢枕川所作的那幅《高山琼楼图》,买画时?只花了五十文,但画这扇面便花了五十两不止,泠表姐当时?说她捡了大便宜,她便想到了这制成折扇的法子,想要?回赠给“谢徵哥哥”的。

只是要?将此画微缩于扇面之上,的确花了些功夫,昨日才送到府上,反正“谢徵哥哥”已经变成了谢枕川,想来也不缺这一柄扇子,她今日便拿来自己?用了。

梨瓷略有些惋惜地?点了点头,此画还是太过淡雅了些,依她所见,那琼楼若是换成金瓦红墙,林间再添一两只小鹿,便更好了。

她记得方才在书?房便看到了朱笔,不由?得问了句,“贺公子可会作画?”

不知她为何会有此问,贺嘉石便道:“只是略通一二?,远不及此画。”

梨瓷觉得一二?已经够用了,语出惊人道:“那可以帮我将此楼补上一遍丹青吗?”

“啊?”贺嘉石一时?没反应过来。

梨瓷指着?扇面上的飞檐,“此处的瓦色我想换成赭黄,垂柱换成朱砂的。”

贺嘉石实在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这…”他大概理?解梨瓷的心思,毕竟自家妹妹也恨不得整日穿红戴绿的,他虽然不忍心拒绝梨瓷的请求,但更不忍心破坏了这幅画的意境,只好寻了个理?由?道:“只是讲学快要开始了,此时?作画,恐怕误了时?辰。”

梨瓷也只好作罢,“那还是请贺公子带路,先去?贤胜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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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胜堂位于书?院中堂,院中设了月台,足有十阶之高,台下设了近百坐席,前排的位置已是满满当当。

考虑到梨瓷的身份,贺嘉石带着?她在最远处的角落坐下了,与人群隔开,只是他在书?院中的人缘实在太好,不时有相识的学子过来寒暄,难免会注意到梨瓷,他干脆就挪去了梨瓷前一个位置,正好挡住别人的视线。

时?辰差不多了,周则善也来到了贤胜堂,端坐于高台之上。他年纪虽然大了,仍旧眼明心亮,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很快便看到了梨瓷的身影,自己?看重的学?生坐在她前面,两人不时?低语一句,看起来极为融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自己?和?老婆子挑的人选,哪一个更得外?孙女?的青睐。

不过此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周则善转头看了一眼日晷,见时?辰已至,专心致志地?开始了讲学?。

堂中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轻响,台下或有人眉头微蹙,似在深思;或有人低声赞叹,点头称是,或有人面露恍然之色,提笔疾书?。惟有梨瓷听得半懂不懂,好几次想要?用手指戳戳贺嘉石的肩膀,问问这是什么意思,但想起书?院的规矩,硬生生忍住了。

又过了一刻钟,她听到自己?一旁有人落座的声音,应是来迟了,才不得不坐在这么偏僻的角落。

梨瓷转头看过去?,却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正要?说话,又想起来自己?今日是男装打扮,对?方未必认得出来。

只是她刚这样想着?,程立雪便已经含笑以口型朝她问候道:“梨姑娘。”

不同于初见那日的狼狈,他今日穿着?书?院同一制发的学?子服,身形虽然瘦弱,但也多了一分秀竹的韧性,像是被书?院春风唤醒的花木,渐渐舒展开来。

见了梨瓷,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难得显出几分光亮来,原本眉间略带的几分愁绪也像是水墨洇染一般,融入水间消散不见了。

见他戳破自己?的身份,梨瓷像是做贼一般,拼命朝他比着?噤声的手势,又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无人注意到此处,这才放下心来。

她也悄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程立雪仍以口型回了几个字,见梨瓷没看明白,又轻声回道:“我今日本就是要?来的,只是有事耽误了。”

似乎听到了此处的动静,贺嘉石在此刻回过头来,望了两人一眼。

梨瓷对?上课走神被抓现行已经很有经验了,早在贺嘉石转身时?便已经重新?端坐好,而程立雪仍然是面朝梨瓷,话音刚落的样子。

贺嘉石自然也不会责难小姑娘,便只对?着?程立雪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并?无不悦之色,但眼神已经流露出“你不听讲,也莫要?带坏他人”的意味。

程立雪也重新?坐正了,他想了想,在随身携带的纸笔上落下一行字,将此页递给了梨瓷。

梨瓷接过来看了看,字迹是严正工整的馆阁体,仍是感谢上次自己?和?谢枕川解救之恩,之后又托谢大人的福,来了书?院读书?,今日本来就是要?来听讲学?的,只是有事耽误了。

她这才想起程立雪方才眉心郁结之色,便也在纸上落下一行字,回问是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

程立雪看着?纸上清秀的簪花小楷,却半天不曾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