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鸿胪寺,他接到的?第一件差事,便是给梨瓷册封诰命。

闻此,千里奔波的辛劳立刻烟消云散,谌庭端坐在鸿胪寺的?书案前,准备开始大展身手。

作为紫禁城中声名在外的?风流公子,他对衣饰穿戴颇有心得,命妇的?装束虽然有制式,但?细节处仍大有可为,一想到自己亲手构想的?命妇翟冠和大衫能够被梨瓷穿戴在身上……

“咦?”

谌庭忽然打了个寒颤,明明是盛夏,他怎么感觉后背发?凉?

他抬头望去,谢枕川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前,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谌庭清咳了一声,也?假笑道?:“谢大人今日怎的?拨冗来了鸿胪寺啊?”

“听闻我家夫人要受封诰命,”谢枕川抬手示意,身后人立即抬进了一口紫檀木箱,“已经?备好了,谌大人随我前去颁旨便是。”

谌庭还想挣扎一下,“这不合规矩,诰封的?赐服,都是出自制敕局,由鸿胪寺督造,岂有自备之理?”

“规矩算什么,”谢枕川轻笑一声,语气颇有几?分?骄矜,“我家阿瓷,自然要用最好的?。”

谌庭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酸倒了牙,忍不住揶揄道?:“也?是,毕竟你家妻爵都高于夫爵了。”

自古妻不逾夫,可如今梨瓷受封的?是正一品的?国夫人,反倒比谢枕川这个正三品的?濯影司指挥使?高出不少?,更何况他如今还没有承爵。

谢枕川瞥他一眼,非但?不恼,甚至弯了弯唇,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那也?是我家夫人凭借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他又坦然自若地补了句,“我既是赘婿,夫人的?品级比我高,亦是天经?地义。”

“是极,是极。”谌庭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叹服,既服谢枕川这厮的?厚脸皮,更叹谢夫人纯良果敢的?心性。

梨瓷在宫变那日勇闯禁宫、救皇子、寻玉玺的?事迹早已传遍京城,坊间甚至编成了话本子。想两人大婚时,人人皆道?谢枕川是被梨家下了降头,才鬼迷心窍入赘,如今的?风向已经?成了“梨家女命格贵重,是谢指挥使?处心积虑做小伏低,才抱得美人归。”

谌庭收了玩笑心,打开箱口,仔细检查起赐服制式来。

虽说五品以上的?诰命赐服都是纻丝绫罗,偏生面前用的?这一匹格外绵实柔软,触之似流水般细密生凉;冠上珠翟确是五翟,用作装饰的?珠牡丹和翠云亦用了极为精湛的?点翠工艺,圆润饱满的?东珠上也?映出幽蓝涟漪;大袖衫和霞帔上的?金线云霞翟纹反倒不值一提了,却仍旧熠熠生辉。

谌庭挑不出毛病,便带着旨意,和谢枕川一同往信国公府去。

路上,他到底没忍住,压低声音凑近问道?:“听闻太后娘娘原先有意让你当摄政王?”

谢枕川脚步微顿,眼风扫来,漫不经?心道?:“你从何处听来的?闲话?”

“这你就别管了,”谌庭识相?地岔开了这个话题,却仍旧追问道?:“摄政王可是正一品,你为何推拒?”

凭谢枕川与天子的?舅甥关系,莫说是位极人臣,至少?也?不用背这种“品级还不如夫人”的?软饭名声嘛。

不过这番话他不敢直说,只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圣上聪慧,辅政之事,太后娘娘一人足以,”谢枕川前一句轻描淡写?,后一句当仁不让,“兼之我得顾家。”

……这番话说得谌庭哑口无言,不过谢枕川那“处心积虑做小伏低”的?名声他亦有所耳闻,从前的?工作狂,如今每日下值就走了,给夫人描眉绾发?的?差事都要抢来做,隔三差五还要下厨备膳,的?确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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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信国公府,谌庭奉上了册封一品国夫人诰命的?旨意,将流程走完,原想多坐会儿?,就被谢枕川毫不留情地赶走了,他取过那套赐服,回到内室,亲手替梨瓷试穿起来。

这是一身翠蓝色的?大袖衫,衬得梨瓷肌肤胜雪,莹然生辉,两条赤色霞帔自肩头垂落,底下是鎏金白玉坠子,宛若双凤衔珠,行动时更是光彩溢目。

谢枕川看得竟有些出神了,比起两人新婚时那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这一身翠蓝,又是另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梨瓷转眸,双手持笏,指尖微微收紧,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好看吗?”

谢枕川这才回过神来,清透的?声线此刻透出微微哑意,“好看。”

她的?长发?还未绾起,如瀑般垂落身后,端庄雍容之间,平添几?分?慵懒风情,教人移不开眼。

他站到她身后,伸手拢过那一头缎子似的?长发?,触感微凉,像是掬了一捧夏日的?清泉,“今日暑热,要不要替阿瓷绾起来?”

房中的?冰鉴还凉丝丝地冒着白气呢,何况那翟冠太重,梨瓷并不想戴,便摇了摇头。

她忽又想起一桩事,“恕瑾哥哥,长安宫的?那张九霄环佩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谢枕川低头靠在她肩上,看上去懒洋洋的?,却极轻地收着力?道?,半分?重量也?没压在她身上,只是亲密无间地和她依在一起。

他有些着迷地吻了吻手中一泓青丝,声音也?懒洋洋的?,“阿瓷喜欢么?我去向圣上求个恩典,讨来便是。”

梨瓷摇了摇头,“弹琴重在心境,不在器物,何况那是孝慈皇太后的?旧物,还是留在宫中吧,娘娘和圣上也?有个念想。”

谢枕川将脸颊贴在她发?间轻蹭了蹭,算是点头。

毕竟那张琴承载着一段不得善终的?往事,意头实在不大好,改日再寻良材巧匠,另制一张便是。

梨瓷被他蹭得发?痒,笑着躲了躲,又继续问道?:“长安宫中怎么会有与养心殿相?连的?密道?呢,玉玺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到底是孝慈皇太后的?旧事,谢枕川此前费了不少?功夫查证,此刻便环着她的?腰,慢慢讲起那段过往。

先帝为了保护自己所爱之人不受后宫争斗所害,明面上将人安置在偏僻的?长安宫,背地里却修了密道?夜夜相?会。妃子爱琴,那琴室便是二人幽居之所,甚至大费周章寻来了失传已久的?九霄环佩。可妃子仍被这样虚无缥缈、捉摸不定的?帝王宠爱摧折,生下孩子不久后便郁郁而终。痛失所爱的?帝王终于醒悟,不再问后宫事,独自将他们的?孩子抚养长大,可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至于玉玺,大约是应天帝被困于养心殿时,意外发?现了密道?机关,不想褚萧和得逞,便将玉玺藏在了此处,竟然阴差阳错被梨瓷他们发?现了,冥冥之中,也?算是得了先祖庇佑。

梨瓷听得有些怅然,“帝王竟然也?不能从心所欲么,连爱一个人,都见不得光。”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谢枕川对此不以为然,但?是也?能猜得出先帝所思所想,“帝王心中有万里山河,千秋霸业,亦有一己之私,生前身后名。留给心上人的?,不过方寸之地罢了。”

梨瓷若有所思,正欲再言,忽地抬头见他颊上那道?伤痕,立刻便将前朝旧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那道?伤口的?血痂已经?褪掉了,但?还未彻底长好,仍能看出淡淡的?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