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襦裙原是为宫中三公主生辰所制,女孩儿长得快,三公主虽比褚萧懿小?了两岁,身量却是差不多的。

褚萧懿的小?手?攥紧梨瓷的手?指,白净的小?脸霎时涨得通红,“母后?,儿臣不要扮女孩子。”

谢流萦语气温柔,却异常坚决,“这是大事,懿儿听?话。”

梨瓷也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扮做女装,也不影响二皇子殿下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几人又轮番劝了几句,褚萧懿终于咬着唇点了点头。

闻莺侍奉二皇子殿下换好裙装,待双丫髻绾好,镜中赫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了,殿下生得好看,除了表情有些奇怪以外,竟然一点儿也不违和。

梨瓷几人也换上了宫女的衣裳,雨幕如织,六人提着裙摆蹚过积水,在花架后?寻了好一会儿,费劲地拨开茂密的枝叶,总算寻得了那处狗洞的所在,勉强可供瘦弱些的成年女子通行。

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嘉宁长公主已撩起裙裾,率先俯身钻了出去,剩下几人也轮番跟上。

梨瓷弯腰钻入墙洞,粗糙的砖石擦过手?背,留下一片火辣辣的刮痕,伤口很快又被冰凉的雨水打湿,她一声痛也未呼,只是伸手?牵住了褚萧懿。

六人的目标实在太大,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便各自匆匆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褚萧懿不住地回头,望向母后?的方向,梨瓷牵着他的手?,脚下步履未停,两人打着一把伞,伞面也尽量往他那边倾斜。

大雨滂沱,天色依然昏暗,遮蔽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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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纸伞在狂风中摇晃,雨水早已浸透裙裾,两人行至一处宫门前,只见?数名侍卫持枪而立,寒铁枪尖在昏暗的天色里?也泛出森森冷光。

“站住!”为首的侍卫厉声喝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什么时候了,竟还敢在宫中乱闯?”

若是平时,还没有哪个?敢这般对皇子不敬,可是此刻,褚萧懿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皇子威仪咽回腹中。

梨瓷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按照谢流萦先前教?好的,提高音量道:“你们是什么人,连我家小?姐的路都敢挡?”

见?她这般跋扈,那侍卫反而犹豫起来,“你家小?姐是什么人?”

褚萧懿不说话,只是将脸别到一边,似乎懒得多看一眼。

梨瓷高高扬起下巴,“我家小?姐是当今兵部尚书?之女,大皇子妃的亲妹,奉惠贵妃娘娘之命入宫作伴,是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拦路?”

侍卫确知?有此事,说是作伴,不过是大皇子对岑家不放心?罢了。

他将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岑家小?姐瞧着有几分眼熟,大概是哪次宫宴时见?过;那个?侍女倒是长得尤为不错,水眸樱唇,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侍奉大皇子了。

料谁也想不到有人会如此大胆,将皇子假扮成女孩儿,侍卫此刻已将梨瓷的话信了大半,却仍旧横着长枪,挡住两人去路,“可有令牌?”

梨瓷心?跳如鼓,好在这几句话她方才?已经练过许多遍了,此刻脱口而出道:“贵妃娘娘的懿旨,何曾需要什么令牌?怎么,听?兰宫的人出入,难道还要向你们报备不成?”

她刻意加重了“听?兰宫”三字的语气,带着几分骄矜。

惠贵妃行事向来恣意,宫中人尽皆知?,那侍卫果然迟疑了一瞬。

恰在此时,宫墙内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他神色一凛,终是收了长枪,“还不快走,莫要在此逗留!”

梨瓷暗自舒了一口气,拉着褚萧懿快步穿过宫门,忽又想了起来,扭过头留下一句“算你识相”,这才?扬长而去。

转过宫墙拐角,确认那些侍卫看不见?自己?了,梨瓷这才?抚着自己?的心?口,不住道:“吓我死了,还好还好……”

似乎觉得自己?这般言辞不妥,她立刻放下手?,正色道:“殿下,他们没有起疑吧?”

褚萧懿抿着唇摇头,本想端出一副沉稳模样,可到底年纪小?,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嘴角翘起,先前的委屈早已烟消云散,两个?人满心?都是糊弄过那帮侍卫的得意。

两人又顺着宫墙前行,好在运气不错,剩下这一路上都不曾遇到什么人。

狂风一刻也不停歇,吹得雨水斜斜,油纸伞只勉强遮得住半边身子,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大半,紧贴在皮肤上,凉意浸骨。好在再往前走,宫道两侧的古柏愈发苍劲,虬枝盘错,遮挡了些许雨势。

雨帘重重,远远可见?一座倚西墙而建的宫殿,待走近了,才?看清匾额上“长安宫”三个?鎏金大字,年深日久,笔力依旧雄浑,只是阶前苔痕斑驳,连个?值守的宫人都没有。

梨瓷记得这是嘉宁长公主母妃生前的住所,不由得问?道:“殿下来过此处吗?”

褚萧懿仰头望着匾额,他虽不识得这座宫殿,但对长安宫这三个?字并不陌生,摇摇头道:“这是孝慈皇祖母的旧居,我也不曾来过。”

他磕磕绊绊地将自家的族谱解释了一番,梨瓷却是当作话本听?,竟凑巧拼出了大概。

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是大将军之妹,可惜一直无所出;而孝慈皇后?并不得宠,独居在这偏僻的长安宫中,生下先帝唯一的子嗣嘉宁长公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死后?才?被追封为后?。

因膝下无子,先帝从宗室过继了如今的应天帝,应天帝继位后?,又将自己?的生父生母追封了尊号,众人怕犯了应天帝的忌讳,孝慈皇后?反倒无人提及了,久而久之,这儿便成了宫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与冷宫无异。

梨瓷大着胆子道:“既然是殿下皇祖母的住所,又无人看守,不如我们进去避会儿雨吧?孝慈皇太后?若在天有灵,定会庇佑殿下的。”

褚萧懿点点头,两人一起朝这座沉寂已久的宫殿郑重一拜,这才?走了进去。

比起富丽堂皇的坤宁宫来,长安宫便显得质朴小?巧许多,宫中花木几十年无人打理,生长得越发繁茂,紫藤花早已经漫过了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似绿瀑般垂落,被水洗过的叶子闪闪发亮,清幽雅致之间,又透出几分野趣生机。

梨瓷推开偏殿的门,只听?得“嘎吱”一声响,陈年的檀木香混着潮湿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桌椅积了厚厚的灰尘,就连多宝架上的珐琅彩瓶也失了光彩,床榻上的锦衾铺得整整齐齐,却已经长出斑驳霉点,再不能用了。

两人只好又出门,挨个?房间查探,顺着长廊走到头,总算发现一个?尚算整洁的房间。

这是一间琴室,室内很是开阔,空空荡荡,行十余步,便是一处三十尺见?方、五寸高的地台,上面设有琴几。

不过现在不是赏琴的时候,毕竟褚萧懿重病初愈,又淋了雨,哪怕殿内无风,一张小?脸也冷得煞白。

梨瓷用在暖阁翻找出来的薄毯将他裹好,再掏出随身的素绢,轻轻替他擦脸。

小?孩儿的情绪绷不了太久,见?梨瓷这般温柔地替自己?擦脸,褚萧懿更是红了眼眶,“舅母,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后??”

“等?到殿下的舅舅来接我们,就可以去找皇后?娘娘了,”梨瓷又替他擦了擦眼泪,“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