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川没说话, 正好车帘被夜风掀起, 月光照见了那双骤然明亮的眼眸,像是落入寒潭的星子,连涟漪都泛着细碎的光。
梨瓷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这才发现解毒之后,自己?的体温竟然比谢枕川要低些?,她蹙着眉, 佯装叹息,“只是以后冬日都要穿厚袄、配手炉了。”
修长匀称的指节顺着指缝扣住她手指,强势而?又温柔地交握在?一起,谢枕川温声?道:“那也无妨。”
梨瓷低头瞧着两人?交缠的手,唔, 这个“手炉”也很不错, 虽然因常年执笔握剑而?生?出薄茧, 仍旧漂亮得仿佛白玉雕成,可以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住,比手炉更为熨帖。
她很是满意, 又问道:“那……现在?可以吃糖了么?”
她的宿疾原先已被薛伏桂调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后来中了毒,又耽搁了些?。
慎重起见,谢枕川又替她把了一次脉,的确比以往均匀和缓些?,虽然从?容和缓之中又有一丝虚热,但并不像是宿疾的缘故。
他沉吟片刻,道:“再调养半月,便彻底无碍了。”
梨瓷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挽着他的手撒娇,“真的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绵软,像融化的饴糖。
谢枕川也软和了些?,退让道:“待明日喝了药,可以吃一点。”
梨瓷拽着他袖角晃,又仰头看?着他。
月光清湛,像是在?他脸上镀上一层釉,越发显得俊逸而?无暇,似有凉意。
她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在?他脸颊上蹭了蹭,一如她所?想的光润而?微凉。
不过?梨瓷还没有放弃,语气可怜巴巴的,“那今天只吃一点点好不好?”
谢枕川不置可否,只是偏过?头看?着她。
梨瓷福至心灵,又在?他偏过?来的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口?。
谢枕川几不可察地愣了一瞬,很快作出思索模样,表情有些?为难,“那……也罢,阿瓷想吃什么?”
梨瓷眨了眨眼,试探道:“我想吃恕瑾哥哥做的糖蒸酥酪!”
既然已经收下了订金,谢枕川便也大方道:“好,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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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两人?谁也没惊动,踏着月色回了东院。
这糖蒸酥酪本来是宫廷里的秘方,只是有时皇帝心情好,赏赐给朝臣,才慢慢流传到民间。说来也巧,这酥酪也是嘉宁长公?主的心爱之物,公?主府里的厨子最?是擅长制作,谢枕川自然知晓其中精妙。
制作酥酪所?需的牛乳、酒酿和冰糖,对寻常人?家或许稀罕,对梨府而?言却算不得难事,但这酥酪方子最?精妙的地方,并非这些?食材,而?是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的甜度。
至于这种?事情,梨瓷自然是不用操心的,待谢枕川将精心调配好的酥酪放入蒸笼之时,她已经梳洗完毕,换了一身柔软舒适的寝衣,荷花白的锦缎,又透出一点粉意,轻柔地贴合着她的肌肤,衬得她愈发温婉动人?。
她斜倚在?美人?榻上,借着明亮的烛光,翻看?起那本《求嗣秘要》来。
这《秘要》共分为四卷,内容繁杂,第一卷里边都是什么经脉、理气之说,文字晦涩,对她这种?外行来说更是难懂,便径直跳过?了;第二卷则记载了许多药膳方剂,梨瓷仔细瞧了几眼,没有一个是她喜欢吃的;第三卷则是祭祀之事,上边标注了民间几处颇为灵验的观音庙及娘娘庙的位置,只是附近却没有;待翻至第四卷,起初还算正经,言及春秋时节阴阳调和,最?宜生?育,然后是些?时辰、禁忌之类,可再往后,便有些?不能?宣之于口?了。
梨瓷一面?耳热心跳起来,一面?又劝解自己?这是医书,正捂着脸往下看?,却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慌忙将书册往绒毯下一掩,努力平复心绪,装作无事发生?。
酥酪蒸制之时,谢枕川便也去沐浴更衣了,他此刻换了一身素白寝衣,墨发半干,还有微微的水汽。
即便这般随性,他周身容貌气度仍旧优雅矜贵,此刻眉目间褪去了平日的锋锐,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反倒透出几分温润如玉的宜室宜家之感。
梨瓷的眼神微微有些?发愣,这才起身跪坐在?榻上,伸手抱住了谢枕川的腰,又将脸埋进他衣襟间蹭了蹭。
谢枕川被她蹭得低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等得无聊了?”
梨瓷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烫,她对自己一个人看《求嗣秘要》之事只字不提,只是避过?他的眼神摇了摇头。
谢枕川目光扫过榻上明显比平常高出半寸的瓷枕,不动声?色地将食盒搁在?边几上,取出一只青花莲瓣纹莲子碗。
碗身玲珑,不过?和平日里的茶盏差不多大,清新而?醇美的气息扑面?而?来,梨瓷甚至有些?分不清那是糖蒸酥酪的味道,还是谢枕川身上未散的水雾与淡香。
她正要伸手去接,谢枕川却已在?她身侧坐下,以银匙舀了一勺酥酪,喂到她唇边。
梨瓷就着他的手,咬住汤匙,轻轻抿了一口?。
细腻柔滑的酥酪一入口?中,立刻便如雪般化开?,醇厚的奶香浸润在?舌尖,紧接着是恰到好处的清甜,这里边不知搁了什么糖,不算甜,但是很香。
这么小的碗,这一汤匙,便已经去了一小半了。
她不舍地含住银匙,舌尖轻舔,似乎想要尝出那饴糖的味道,连一丁点都舍不得浪费。
见她这般模样,谢枕川眸色微暗,指节并未用力,只是极轻地往外抽了抽汤匙,嗓音在?夜色里低哑了几分,“急什么,还有呢。”
梨瓷含糊应了一声?,松了口?问道:“恕瑾哥哥,这酥酪里边搁的是什么糖呀,好香,是糖桂花么?”
“是栀子蜜,”谢枕川凝视着她张合的粉嫩唇瓣,“香而?不涩,只需少许,便甜香四溢。”
说是一点点,不仅酥酪只有一点点,连蜜糖都只有一点点,可梨瓷却觉回味无穷,忍不住仰起脸,唇瓣微启:“还要。”
“好,都是你的。”谢枕川又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他这么一说,梨瓷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但是又无法拒绝到了嘴边的酥酪,待咽下这一口?,才软声?道:“恕瑾哥哥,你也吃。”
“无妨,阿瓷自己?吃便是,”谢枕川将碗盏和汤匙都递给她,像是不经意般从?瓷枕下取出那本《求嗣秘要》,“这书怎的在?此处,阿瓷看?过?了么?”
梨瓷还未来得及仔细品味口?中酥酪味道,就已经紧张地咽下去了,她顾不上惋惜,赶紧道:“不过?看?了一点儿,都是一些?民间传言,胡言乱语罢了,恕瑾哥哥不必当真。”
白玉一般的手指搭在?书脊上,却并未着急翻开?,谢枕川有意逗弄她,“我看?那济世堂确有几分本事的,既然是祖师爷所?撰,想来不是无稽之谈,我再仔细看?看?罢。”
“哎……”梨瓷还没有想好理由阻拦,谢枕川已经翻开?了那《秘要》,而?且他并不像自己?一样按部就班地细读,只将前面?三卷匆匆扫了几眼,径直停留在?了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