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黎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有片刻的失神,却转瞬即逝,快到无法捕捉,他前走两步,淡淡道:“怎么连你也这么问,我娶柔嘉,当然是真心诚意,不然还会有什么阴谋不成?”矢黎说完,笑了笑,转过身来看着沅笙:“你干什么,莫不是舍不得我去南荒,才会有今日这般反常?”
“是。”沅笙凝眸看他,眼神不避不闪。
矢黎没曾想沅笙会这般回答,他以为,她会像他熟知的那样,淡淡的轻笑一声,笑自己的自作多情,笑自己的挖耳当招,却不曾想她会那样干脆利落的回他一个“是”字。
矢黎怔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住,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极美,却从不曾流露出过如今这般的神情,原来她也会为他显露出别样的情绪。
清风拂过,吹动宫道两旁的火红枫树,沙沙轻响中有一片枫叶从枝梢飘落,随风跌落到沅笙肩头,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
矢黎垂下双眸不去看她的眼睛,又走回两步,来到她的面前,抬手将那片枫叶执在掌中,像是自言自语般:“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沅笙,或者说,应当陪在你身边永恒时光中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这是矢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原来“沅笙”两个字在他口中念出,是这般温柔中带着缱绻。
她本是没有名字的,她化世之后,根本无名无姓。
沅为水,笙为生。“沅笙”,自水而生。所以矢黎便帮她起了“沅笙”这个名字。
只是起完名字之后,矢黎却从不曾唤过,他一直称她为“少主”,后来她当上魔君,便一直唤她“君座”。
千万年过去,这是矢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不曾想到,这一次的以名唤之,乃是要离别之际。
沅笙看着他,微皱起眉,语气中第一次带了一些急迫和不解:“我不明白,矢黎。你为何不能陪在我身边?长久的打理魔族事物让你觉得很累?还是说……”
“不是这些。”矢黎打断她,重新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是我,是我贪欲过重,不配在与你并肩而立。”
矢黎的双眸之中染上一层痛苦神色,原本漆黑的眸子变得有些暗红:“我私心过重,没办法在像从前那般作为你的下臣,作为你的臂膀。”
沅笙的眉头皱的更深:“矢黎……”
“好了。”矢黎闭了闭眼睛,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他的双手缩紧袖中,手掌中的那片红色枫叶被他握成齑粉。
“我们不要在继续这个话题了,我娶柔嘉,主意已定,如果你是来问我是否真心,我回你,确是真心。是否有何苦衷,没有苦衷。”矢黎重新张开眼睛,那双眸中死寂一片:“还望君座成全。”
沅笙的话被再次打断,她有些微愣的看着矢黎。在听到“还望君座成全”的时候,心中突然像是什么东西被戳漏,里面的东西瞬间倾泻而光,让她觉得一切都很厌烦。
她虚抬了抬手,又恢复成诸事万般不过心的样子,淡淡道:“好。”
……
修罗宫大殿之上,南荒之主燕渭和南荒公主燕柔嘉恭敬的站在一旁。
距离说好的上朝会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魔君还未到,就连两位尊使都不曾出现,是出了什么变故?燕渭皱了皱眉,自己倒是无妨,他微微侧目看向站在他身后一些的女儿,只是如果这桩婚事要作罢的话,他的女儿要如何自处?
感受到父亲的目光,燕柔嘉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
她常听闻,魔君生性乖戾,行事无常,她也只在魔君初登大宝之时见过她一面。她行事是否乖戾无常,她并未曾亲见,但是那少女绝色无双的容貌,她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那般倾城之姿的少女,会残忍到什么地步,她其实很难想象,所以比起她父亲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其实心中却并无什么畏惧,相反还隐隐带了丝期待。
她当然也明白她父亲的忧虑,传闻中矢黎尊使是魔君的床第之欢,如今他突然传书说要娶自己,魔君想必不能轻易应允,但却还是下书要他们父女来朝见,其中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变故。
但是比起担忧这些变故和未知,她心中却更加期待见到那高高在上的魔君少女。
“燕柔嘉,上前来,让本尊好好看看。“
燕渭和燕柔嘉均是一愣,他们竟丝毫未能察觉魔君是何时临殿。
燕渭心下一颤,此等修为,恐怕无人能及。赶忙双膝跪地对着大殿之上的少女行礼:“南荒燕渭,参见魔君。”
燕柔嘉心中虽有惊诧,但更多的却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她随着她父亲的动作,也施施然的拜下身去:“燕渭之女,燕柔嘉参见魔君。”
声音清清脆脆,宛如黄莺唱啼。身段婀娜多姿,恰比柳弱花娇。
沅笙垂眸看她,略一抬手,燕柔嘉整个人腾空而起,飘然而至她的身前,依旧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下巴被沅笙一手挑起。
沅笙从软榻上半支着身子,俯视着燕柔嘉。
少女白净的面庞如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眉如细柳,眼若秋杏,鼻似巧贝,唇比粉樱,一双水眸潋滟动人,里面荡漾着醉人的春色。
全然无惧。沅笙在她的眼眸中感受到她的情绪。很好。
她松开挑起她下巴的手,满意的点了点头:“南荒第一美人的名头,却是实至名归。”她声音淡淡的:“燕渭,你有女如此,为何不早些献贡?”
沅笙松开挑着燕柔嘉下巴的手,眼神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大殿之上跪伏着的燕渭:“燕渭,你有女如此,为何不早日献贡?一直以来尽是送些庸脂俗粉,来敷衍本尊么?”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可是那话却让燕渭从心尖感觉到恐惧。
燕渭浑身一抖,忙将身体伏的更低,声音里也不自觉的带出了一丝轻颤:“尊驾恕罪,尊驾恕罪!”
燕柔嘉也是一怔,随后扭过头去看她的父亲,秀眉微皱,又看回沅笙,声音很轻:“魔君……”
她刚要开口,只感觉到一双手带着淡淡暖意握住了她的胳膊,接着身体被借力扶起,耳边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带着一缕笑意:“君座何要如此吓唬我未来的娘子和岳丈,你吓坏了他们,回头还不是要我受累来哄。”
燕渭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只要是他帮他们随意说上两句话,那么魔君定然不会真的怪罪他们父女。
燕柔嘉扭过头去看声音的主人,墨蓝色长袍的男子,正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那双桃花目分外勾人,偏就眼尾向下轻转了一个弧度,带出了人畜无害的味道。
如此漂亮的男子,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整个魔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使矢黎。
燕柔嘉只微愣了一瞬,便将胳膊不着痕迹的从矢黎手中抽出,略微退后一步,对着矢黎施然一礼:“南荒燕柔嘉,见过尊使。”
不骄不躁,不慌不惧,也并未因着刚才自己的话而紧张到不知所措,沅笙抬起手半撑着头,这个燕柔嘉,倒是真的不错。
沅笙心中的烦闷之感减轻一些,燕柔嘉,如此看来倒是可堪相配矢黎。
“燕渭,你养了个好女儿。”沅笙抬起眼看向依旧跪在大殿之上的燕渭,对着他虚抬了抬手。
燕渭刚才还有些半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他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微微躬身道:“尊驾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燕柔嘉垂手自然而然的站到了沅笙的身侧一点的位置。沅笙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觉得有趣。这燕柔嘉不站到矢黎身旁,倒是规规矩矩的站到了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