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笙侧目看他:“你今日倒是不同,居然会担心起矢黎?”
穆轻舟将两坛酒放到桌上,又取了两个干净酒盏,转回身道:“刚才我一直在想,矢黎尊使为你打下半壁江山,是你的左膀右臂,我是天族叛逃罪人,术法低微,又不是你们同族,他看不上我,也是正常。”
他将封住酒坛的塞子拔下,一股清甜之气溢出酒坛,穆轻舟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笑意:“如今我与你的关系,我实在是没必要一直同他过不去。”将酒倒入酒盏,递给沅笙:“我是盼着你好的,沅笙。”
我是盼着你好的。穆轻舟心中又默念一遍。
沅笙手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抬手接过酒盏,凑到鼻尖处闻了闻:“这南荒独酿,银梨烧酒,果然清甜。”
穆轻舟端起酒盏小饮一口,入口酒味绕喉,入膛甘甜乍起,清香爽口,十分消热。
距离龙魇化蜕之日越来越近,整个魔界的温度都在急速攀升。这个时候和喝上一碗清甜爽口的银梨烧酒,果然觉得浑身舒爽。
沅笙看着穆轻舟舒展的眉目,抬起酒盏将盏中酒一饮而尽,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这魔界之酒照比你们天族如何?”
穆轻舟轻抬起手,手指慢慢摩擦在沅笙嘴角,将她没擦干净的一滴酒水抹去,语气轻柔:“这酒甘洌爽口,回味清甜,确乃上等佳酿。如此美酒,在天界倒是从不曾品过。”
沅笙捉住他的手,舌尖绕在其上,将沾在他指尖的那滴酒水卷入口中,感觉到穆轻舟明显的僵硬,她放开了他的手,仍旧保持着一手支头的姿势,笑眯眯的将酒盏向着穆轻舟递了递:“南荒盛产银梨,南荒之主的女儿是个心思巧的,就交代下人将这每年九月长得正好的梨子摘下,佐以蜜糖,烧酒,少许净岩露,一起封坛入土。待到第二天暑季取出。”
穆轻舟垂下眼睫,又帮沅笙倒了一盏。
沅笙托着那酒盏晃了晃,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此次这两坛酒,是南荒之主的女儿柔嘉亲自酿的,那丫头我见过,性子温婉,为人和善,倒真应了那名字‘柔婉贞嘉’。”
沅笙将酒盏中的酒饮尽。
穆轻舟又帮她倒上一盏:“可是矢黎那边……”穆轻舟的话顿了顿,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沅笙看着酒盏中澄净如水的银梨烧酒,微垂眼帘,穆轻舟看不见她目中神色,却仍旧能感觉到她此刻周身的冰寒煞气渐浓,木质的地板之上,已经微微起了一层白霜。
“沅笙。”穆轻舟出声唤她。
“嗯?”沅笙抬起头来,周身的冰寒煞气陡然而散,地板之上的霜雪也快速消尽。
……
【赤曦院】
凤音坐在屋中桌前,手握得紧紧的,她时不时扭头去看坐在窗下矮塌之上的矢黎。
后者正手握了卷棋谱,在棋盘上专心致志。
凤音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抬袖,一股寒气自她袖**出,朝向矢黎攻去。
矢黎握着黑子的手略微一挡,手中的黑子应声而碎,他的墨色袖口染了一点雪白。
矢黎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我说姑奶奶,你到底要干吗?”
凤音唰的一声站起身来,气呼呼的冲着矢黎道:“我要干吗?老娘倒想问问!你想干吗?先是妄动净元术!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所以作死是吗?还是说当魔族当腻了,想要净化自己去天族待着!?”
矢黎笑了笑,挑了挑眉,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口茶:“你动什么怒,君座不是说过了,我只用了净元术的三分之一,现下不过是有些气泽逆行,没什么大碍。”
“呸!现在是什么时候?眼看着就到了龙魇化蜕之日!到时候滔天业火,大地焦灼,你这个时候动用这么费修为的术法,我看你就是找死!”凤音怒目看向矢黎。
矢黎轻笑两声:“所以,我不是给自己找了个法子么。”
凤音听到矢黎的话,仿佛怒气更甚,她上前两步,揪住矢黎的衣领,将他的身体拉向自己,俯视着他的双眸:“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你刚才居然跟君座说什么!?想要求娶南荒老燕家的燕柔嘉!?”
矢黎的双眸似一潭死水,里面平静无波,甚至没有半点光亮,他弯起唇角笑了笑,可是那古井一般的双眸却仍旧未起半点涟漪:“对啊,柔嘉是魔族有名的美人,性子又好,她爹燕渭也是当初第一个归顺君座的,这千万年来,南荒一直平平静静,从没起半点幺蛾子,朝岁进贡也从未拖慢。”
矢黎笑容更深,看向凤音:“我求娶柔嘉,去南荒当个逍遥女婿,看在君座的份上,燕渭也自然会保我无忧,这难道不是上佳之计么?”
凤音一瞬不瞬的盯着矢黎的双眸,妄图从中看出半点情绪的变化。哪怕是玩笑,是气话,或者是计谋,什么都好。
可是片刻之后,凤音像是脱力般将矢黎的衣领松开,她慢慢的垂下双手,微低着头,声音听上去带着无尽的落寞:“你是认真的。”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凤音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认真的。”
矢黎唇畔还带着几分笑意,他抬起手拢了拢被凤音揪的皱皱巴巴的衣领:“是啊。”顿了顿,又补充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凤音的手轻微的颤了颤,她忙将它们缩回袖中:”矢黎。”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
“你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你喜欢君座,爱而不得,又时时看到她身边带着别人,所以才想要逃避的么。”
矢黎呼吸一滞,心口又传来针刺般的疼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笑容:“你脑子里一天天想的都是什么。我想要娶柔嘉,当然,”他顿了顿,接着道:“当然是深思熟虑过,对我自己最好的选择。”
“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凤音轻笑一声:“你在这里,整个魔族的核心,巨大的修罗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族尊使,这些不是最好的选择?跑去南荒那么个小地方,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却是最好的选择?”
像是被凤音戳中要点,矢黎的眉头皱了皱,语气也冷了下来:“够了,凤音。我不是小孩子,我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无须多问。”
凤音抬头看他,矢黎的脸一半隐窗棂的阴影之下,让人越发看不透他的表情。
她嗤笑一声:“是了,倒是我多管闲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矢黎、尊使!”尊使两个字咬的极重,凤音一拂衣袖转身走了出去。
矢黎望着她气鼓鼓大步离开的背影,心下叹息一声。双眸微垂,他的心口还是一下一下的刺痛,他抬起手抵住胸口,想要将疼痛压下。
也许,离开,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吧。
天光大明,初阳暖金色的光辉透过窗棂轻洒入室内。
原本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木屋,被镀上一层微光,倒显得十分温馨。
沅笙将胳膊往身边探了探,空空的床铺,有些微凉。
她张开了一点眼睛,看来穆轻舟早就起身了。睡意全无,她坐起身来,长臂一展,烟霞红的锦缎九纱外袍整齐的穿在身上,掀开被子,手指轻抬,纱幔轻飘飘的束在床棱两侧。
木门被轻轻推开,“醒了?”好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和笑意。
沅笙抬头去看,还是那样简单的一袭白衣,逆着光线让他全身都绕了一层金光,虽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是从语气中也不难想出,一定是挂着蓉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