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了下来,是个极瘦弱的男孩,但幸好活着。
沈幼宜力竭昏睡过去,脸色惨白如纸,但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老大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守在一旁僵直站着的陆景渊沙哑道:“命......暂时保住了。太险了......”
陆景渊勉强扶住门框,远远地望着榻上那个模糊的、安然睡去的身影,冻得青紫的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缓缓地退出了寝殿,他回头望了一眼,佝偻着背,慢慢走向自己那处偏僻冷清的院落。
沈幼宜在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才悠悠转醒。 身体像是被碾碎过一般疼痛虚弱。
“孩子......”她声音干涩沙哑,急切地转头寻找。
乳母连忙将包裹得严实、瘦弱却活着的婴儿小心翼翼放入她怀中。
看着那皱巴巴的小脸,感受着那微弱的呼吸,沈幼宜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是难以言喻的后怕。
产婆在一旁心有余悸地絮叨着那夜的凶险,说到最后,压低了声音 “王妃,您是不知道,那夜真是天神庇佑!要不是废......要不是大殿下他......”
沈幼宜抬眸,眼中带着疑惑。
产婆这才将陆景渊如何冒着绝迹般的暴风雪,徒步百里寻来那位古怪神医,又如何磕头苦求,最后几乎是拼着性命将人及时带回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沈幼宜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拍抚着怀中的婴儿,眼神却渐渐变得复杂难辨。
金帐中他的失态,他跪在坟前萧索的背影,那夜冰天雪地里他几乎疯狂的奔跑…
之后的日子,陆景渊并未前来打扰。 他只是默默地,在王庭需要人手处理战后琐事、而陆景桓又未归来时,接过了部分担子。 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终于有一日,在孩子满月后,天气稍暖,她抱着裹得严实的孩子在庭院中晒太阳,远远看见陆景渊站在廊下,正低声吩咐着官员处理一批赈济物资。
他瘦了很多,侧影单薄,鬓角似乎更白了。
她犹豫了片刻,抱着孩子,缓缓走了过去。
陆景渊察觉到动静,转过身。 看到她,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目光便落在她怀中的婴孩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不易察觉的柔软。 可最终都化为一抹克制的、几乎卑微的礼节性点头。
“夫人。”他声音低沉。
沈幼宜看着他,看着他额发间多出来的白发和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忽然间,那些积压多年的怨与恨,仿佛真的被那夜的风雪和这些时日的默默付出吹散、融化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 “孩子还未取名。景桓未归......王兄若有不弃,可否先为他取个小字?”
陆景渊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难以置信。
“王兄”这个称呼,和这份托付,其中的意味太重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眶竟有些发红。
他凝视着那襁褓中熟睡的小脸,良久,才沙哑地开口:“......‘安’,愿他一生平安顺遂。”
沈幼宜低头,看着孩子,轻轻唤了一声。 “安儿。”
此后,陆景渊依旧沉默寡言。他会帮着处理政务,会在沈幼宜需要时提供稳妥的建议,甚至会在她疲惫时,笨拙却小心翼翼地抱一抱小陆安。
那小小的、柔软的生命在他怀中,让他僵硬的手臂都不敢动弹,眼中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平和。
他彻底走了出来。 像是找到了另一种存在的意义,守护这个孩子,辅佐他的弟弟,赎他前半生的罪。
他默默等待着陆景桓的归来,将这片他曾觊觎过的江山,完好地、甚至更好地交还给他。
终于,边境大捷的消息传来!陆景桓率领王师,大破叛军,不日即将凯旋!
王庭上下欢腾一片。
22
陆景桓风尘仆仆赶回王庭的那日,阳光正好。他铠甲未卸就急匆匆去找幼宜。
宫门推开,他看到的是一幅安宁温暖的画面:沈幼宜气色好了许多,正抱着孩子坐在窗边轻笑,而陆景渊坐在稍远些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温和地落在她们母子身上。
听到动静,三人同时抬头。
“景桓!”沈幼宜惊喜地站起身,怀中的孩子咿呀了一声。
陆景桓几步上前,紧紧拥抱了妻子,又迫不及待地看向她怀中的孩子,那小小的模样让他心都化了。
他声音哽咽。 激动过后,他看向站在一旁的陆景渊。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陆景渊率先躬身行礼,姿态恭谨:“恭贺可汗大胜凯旋。”
陆景桓上前一步,却没有立刻让他起身。
他凝视着这个曾经势同水火的兄长,看着他斑白的鬓角,平和的眼神,再听到内侍低声回禀他离开期间陆景渊的种种作为,尤其是那夜冒死救下幼宜和孩子的壮举。
沉默良久,陆景桓伸出手,重重地扶住了陆景渊的手臂,将他托起。
“王兄辛苦了。谢谢你不计前嫌守护塞北,谢谢你在我离开时稳住大局,谢谢你......救了他们的命。”
这一声“王兄”和“谢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陆景渊摇了摇头“分内之事。可汗归来便好。” 他顿了顿,看向那相拥的夫妻和他们怀中的孩子,轻声道。
陆景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妻子安然的笑脸和孩子挥舞的小手,心中被巨大的庆幸和满足填满。
阳光洒满宫殿,暖意融融。
过去的阴霾似乎真的在这一刻,被这份失而复得的圆满和解,彻底驱散了。
王庭的金帐内欢声鼎沸。 陆景渊坐在席间,脸上带着浅淡而平和的笑意,接受着旁人或真心或试探的敬酒。 他甚至主动举杯,向着上首的陆景桓和沈幼宜,以及她怀中安睡的婴孩,遥遥一敬。
目光清澈,再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