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高梧不自主地伏在地上干呕了起来。眼泪鼻涕唾液一起涌了出来，视野模糊，呼吸不畅，口齿不清，好像脑中无边的苦海哟啊一次性从脸上的孔洞中全部流出来似的。每一次海浪地拍打，都伴随着全身剧烈的痉挛，许高梧觉得自己的躯体仿佛要被折叠在一起似的，身体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形态支撑在地面上，像是一张胡乱摆放的折凳。许高梧在脑中无数次地希望自己就此晕过去，可是无比清晰的意识将他的全身上下凌迟了一次又一次，火辣的知觉像是岩浆一样在自己的神经中流淌，偏偏它还叫嚣着不够。
是悲伤，是那个可怕的恶魔追上了自己，它要占据自己的身体，取代自己，消灭自己！
一口痰倏地出现，差点堵塞了许高梧的气管。一瞬间窒息的巨大痛苦包围了许高梧，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嘴，可是仿佛要把肺吐出来的可怕声音从他的指缝中像瀑布般疯狂地泄出，惊醒了熟睡的弟弟。
“哥？哥！你怎么了哥哥？”许高桐刚一醒来就看见哥哥在自己床边痛苦地咳嗽着，他拍打着哥哥的后背为他顺气，可是哥哥的咳嗽像是没完没了一样，怎么也不见停下。
突然，许高梧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这让许高桐一下子蹦了起来：“哥哥，你不能死啊！你醒醒啊！”
许高梧吃力地举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慢慢抬起头，大口喘了几口气后，终于吃力地站了起来。可能是跪久了许高梧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他刚站起来的一瞬间就侧倒在了弟弟的病床上。他急忙对着弟弟说：“我没事，可能就是跪久了腿麻了而已。”
“哥，你可别出什么事啊，你出事了我可咋办啊？”
“放心，你哥命硬着呢，我，我还要管你一辈子呢。”许高梧偏过头看着被自己弄得湿哒哒的地板，自嘲地笑笑，“你看，我，我把你的病房都弄脏了，我还真没用呢。”
“哥哥，我求你了，你就好好躺着吧，我来收拾地面。”说着许高桐跳下床把哥哥扶到床上躺好，然后去洗手间找了个拖把把地面清理干净了。
“哥哥。”许高桐收拾好地面后，慢慢凑到哥哥身边，捏了捏被角说，“现在还难受吗？要不要给你接点水喝？”
“我现在好多了，你没事了就好。”许高梧坐起身子，他想伸手摸摸弟弟的头，但是却被弟弟躲开了，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哥哥，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知道你是可怜我才说的那些话，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为我也坠入这个深渊。”许高桐拽着被角低头说着，“也怪我自己没法忘记，拿不起又放不下，所以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前几天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呢？”
“我不想让哥哥为我分心。”许高桐小声说着，“我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所以我想就让我一个人自身自灭，自我埋葬，悄悄消失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再打扰和拖累哥哥了。”
许高梧强压着自己的怒火，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难道爸爸妈妈就不在乎你了吗？难道我就不在乎你了吗？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可以这么想？”
“我，我这辈子欠妈妈的，下辈子再还吧……”
“那我呢？你也打算下辈子再还吗？”
许高梧沉默不语，好像是默认了一样。
“好吧，好吧，那依你的逻辑，你欠我的如果我这辈子就想要你偿还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哪有什么办法……”
“我有个办法，如果你答应了，咱俩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了。”
“什么办法？”
许高梧不说话，只是慢慢靠近弟弟，然后慢慢吻上他的唇，然后轻笑道：“你可以把你自己赔给我啊，傻弟弟。你本身就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大礼物，我不贪心，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不想要。所以，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吗？”
“我，我，可是我不行啊。”许高桐像是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为什么呀，难道你不爱我了吗？”许高梧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根本忘不了哥哥……可是，可是，”许高桐吸着鼻子哑着嗓子说道，“可是哥哥所说的爱不是我想要那种，而且，我不想让哥哥也经历我身上的那些事情。那些话语，那些表情，我至今都忘不了。真的很难受啊哥哥，我怎么舍得看我最爱的人受那种苦呢？一直以来都是哥哥保护我，这次我也想保护哥哥一次。”
许高梧紧紧地搂住弟弟：“你真傻，难道我就舍得看你一个人受苦吗？再说，你凭什么说我给你的爱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呢？我爱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我给你的爱就是你想要的那种，不仅仅是兄弟之间的，更是情人之间的，你懂吗？”
“哈哈哈哥哥，你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只是可怜我照顾不好自己。你不用委屈自己，我也不想拖累你，我，我一个人这样都已经习惯了。”许高桐苦笑着推开了哥哥温暖的怀抱。
“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上你不肯相信我呢？”许高梧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早在你爱上我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你了，你知道吗？”
“不会的，你不用骗我的。你这样说我会难受的。”许高桐摇着头笑着说。
“许高桐！”许高梧愤怒地跳起来死死地抓住弟弟的领口，他怒极反笑，“呵呵，你行啊？长本事了啊？你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把我惹得这么生气的人。”许高梧狠狠地把弟弟扔在床上，“你要我怎么证明你才肯相信？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许高桐苦笑着说：“哥哥，你恨我吧，你就恨我吧，这样对我们谁都好。”
“哈，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哈哈哈，许高桐，你可真厉害！我简直都无话可说了。”许高梧愤怒地在病房里来回踱步。
“哥哥，你生气吧，你恨我吧，你打我吧，这样你就可以离开我了。”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许高梧黑着脸冷冷地背诵着一首现代诗，他看着弟弟的表情逐渐变化，冷笑一声，“哼，看样子你是知道这首诗啊？”
“这是……余秀华的《我爱你》。”
“好，还记得你高二的时候我送给你什么生日礼物吗？”许高梧悲愤地颤抖着说道，“是不是有两本？一本是不是高教社的《植物学》？而另一本是不是叫做《作物病虫害防治》？”
“我，我……不，这是巧合吧？”许高桐发抖着回答道，他别过头不敢看哥哥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悲伤而发红的眼睛。
“好，好，你很好。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巧合！你给我待在医院哪都不许去，我一个小时后回来。”许高梧抹了一把眼泪，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甚至在出门的时候还摔倒了。
巧合？巧合？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你不是想看巧合吗？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巧合！长达七年的巧合！许高桐啊许高桐，你这次是真惹我生气了，等你病好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许高梧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狂奔，身体因为情绪巨大的波动而显得有些重心不稳，在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又平地摔了一跤。
许高梧拖着在台阶上磕了好几次的右腿一肩撞开了寝室门，几个室友目瞪口呆地看着衣服沾灰满脸伤口的许高梧像一头受伤的狮子胡乱地翻找着自己的东西。
“老许，你这是跟人打架了？”林奇有点担心地看着像个疯子一样的许高梧。
“我真是他妈的自作多情！我倒要给你看看什么叫做巧合！什么叫做七年的巧合！”许高梧像是没听到一样，从书架上翻出了四五个精致的本子，胡乱地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水池旁把自己的洗漱的东西一股脑全丢进了背包。结果拉上拉链背包时猛地一转身，许高梧又一次把自己扭倒了，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哎哎，老许你小心点！”尚军旗和林奇连忙冲上来把许高梧扶起来。
“老许，你咋抖得这么厉害啊？”尚军旗看着浑身发抖的许高梧，紧紧把他搀好，害怕他再摔倒。
“我没事，死不了！”许高梧一把甩开尚军旗的手又冲出了寝室，只丢下了一句话，“晚上我可能不回来了。”
“这是咋啦？”陈子阳和其他两人面面相觑。
“该不会是吹了吧？”
“从来没见过老许这么冲动过。”
“如果真吹了那可是真的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