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岚野顺从地松了?手,将玉神心给了?沉云欢。入手冰凉无?比,像是捧了?一堆雪,轻盈得几乎感知不到。
它?在跳动,缓慢但?很有规律,与师岚野一样静谧无?声?,却又过于醒目绚烂。它?实在是漂亮,沉云欢双手捧着它?,那散发出来的七彩光芒照亮她的脸,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沉云欢的身体,像是对她表达亲昵。
沉云欢难以想象这么美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安安静静十多年,无?声?地守护她经历大大小小的战斗千百次,尽心尽力地为?她供给生命源泉。
当初她要求师岚野取走它?时,他的神情简直令人难忘,他不会张扬地表达哀色,却仍让沉云欢清楚地感受到那浓郁的悲伤和痛苦,或许正是这颗心所传达给她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我?仙琅山脚的相遇不是偶然。”沉云欢尚没有恢复力气,歪在师岚野的肩头,眼睛被?玉神心映出各种颜色,声?音轻缓似呢喃低语,“春猎会结束后,我?想让你离开,也?是防备你别有目的,你虽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我?自?有报答的方法,不想受你摆布。”
师岚野想起了?那糟糕的几日,由于沉云欢表现出想要他离开的想法,他彻夜都在思考留下来的方法。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能?压制神火带给我?的痛苦,我?让你留下,一来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二来是我?不在意你为?何而来。”沉云欢说了?很长一句话,正在缓缓愈合的胸口又痛起来,她歇了?歇。
“我?只?需要确认你不会伤害我?,其他一概不重要。当初在仙琅山脚,那是杀我?最好时机,你没有动手,则不管有什么隐情,我?都没有理由怀疑你蓄意害我?……”沉云欢看似糊涂,实则清楚得像明镜一样,她不可能?稀里糊涂下一个摸不到后果的决定。
正如迦萝所言,她清楚师岚野为?着某些原因才寻到她身边,是有目的而来,于是她也?任由师岚野为?她洗衣擦脚,疗伤做饭,让他做一切沉云欢随手就能?做到的小事?,非是沉云欢依赖师岚野的这些伺候,而是她给了?师岚野一个留下的理由。
“那是做戏,你能?懂吗?”沉云欢耐着性子,细声?向这位山神解释:“我?非是真心要你拿走玉神心,只?是我?察觉桑雪意想要剖取我?身上的东西,所以才用计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走它?。我?的修为?不敌桑雪意,若他强行?动手抢夺,我?可能?保不住这颗心,让你拿走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更有把握。”
“我?从未怀疑过你,你忘了??我?曾在你面前起过誓的,我?沉云欢向来守诺,绝不叛誓。”
师岚野听着她的低语,潋滟的眉眼逐渐松泛,像是春雪消融后焕发了?新?的光彩。他无?意识地将沉云欢拥得更紧,回道:“我?没忘。”
沉云欢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似乎听了?三言两语就有被?哄好的迹象,心道难怪当初他入世之后遭遇那么悲惨。不知这玉神心在她体内待了?十三年,回到他身体后,会不会让他多几个心眼,多一些心计。
沉云欢道:“你应当也?感觉到我?有了?新?的心脏。”
师岚野沉着嘴角不语。给出玉神心之后他天枷缠身,在人间的一举一动都受限制,现在更是不知道做了?什么,被?天枷侵蚀的满身伤痕,连一张漂亮的脸也?面目全非。
饶是如此,他也?不愿收回玉神心,一提起就要黑脸。
可那玉神心终究不属于沉云欢,她一向自?负,绝不会为?了?贪这个好处将玉神心私有,便?佯装看不见师岚野的神色,道:“我?既然已生凡心,就没有再要玉神心的道理,况且你被?天枷重伤至此,我?更不可能?罔顾你的受伤收下。”
师岚野静默片刻,才道:“你承天责,没有玉神心,随时会死。”
沉云欢似笑非笑,“你在质疑我?的自?保能?力?”
“桑雪意的修为?早已达飞升之境,与他交手,唯有玉神心能?保你性命。”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收回玉神心。”沉云欢望着他,声?音低沉而缓慢:“我?要杀他,你来助我?。”
陇城桑家。虞青崖坐于镜前,手里攥着一根红色的丝带,凝视许久。房中以术法封锁,照不进半点日光,她也?拆了?身上裹缠的黑绸带,在盈盈灯下露出一张柔和美丽的脸。
这根红丝带本是一对,当年她系了?一根在沉云欢的头上,留了?一根在自?己手里。
当年神明以心为?她续命,虞青崖为?偿还此恩,拼死也?要还神明自?由。桑雪意晚来一步,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缕残魂,往后一十三载,她就在这西域里游荡,四处躲藏,不敢露面。
直到深秋,迦萝传信告知她,沉云欢要前往西北之北的雪域神山,途经西域。从那日起,虞青崖便?守在西域的边境翘首以盼,本想着哪怕女儿路过时让她遥遥看一眼,就以满足,却没想到有人设局钓引沉云欢步入西域,开始挖掘十多年前的旧事?。
虞青崖长恨十数年,心中有说不尽的悔,更害怕沉云欢得知当年真相之后从此恨她,所以不论如何也?不敢向她袒露自?己的身份。
然而沉云欢何其聪明,从她主动唤她“常姨”的时候,虞青崖就意识到,她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虞青崖在当初送走她的时候,嘴里念叨着“向前走,莫回头”,却仍是从心底里希望沉云欢有朝一日能?再回到这个困锁她的西域,与她再见一面。
她的爱何其自?私。她希望沉云欢直上青云,一生欢愉,所以为?她取名为?“云欢”,却仍在得知她今生渡万劫,来世享富贵时,选择让她活下来受苦受难。她央求沈徽年封印沉云欢五岁前的记忆,希望她入仙门之后远离尘世纷扰,不受父母所累,却还是在临走前给她系上祈愿“当归”的红丝,舍下一缕残魂在这房中日日夜夜等候。
她既要沉云欢活得自?在,忘却过去,又舍不下“母亲”的身份,哪怕出不了?西域半步,也?要用迦萝的眼睛,远隔千万里,看着她长大。
若非如此,沉云欢或许也?不必面对这满是劫难的人生,承本不应承的责任,受尽苦楚,活得疲累。
沉云欢生来就吃尽苦头,想来也?对她这个母亲也?抱有怨恨。
恨她生而不养,恨她改变她的人生,恨她明知桑雪意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却仍要生下他的血脉。
恨母亲是罪人,恨父亲是恶人。
恨命途多舛,皆由母亲一己私欲的爱而起。
“青崖”门外传来一声?欢快地呼唤,紧接着从里头锁住的门被?轻易推开,桑雪意脚步轻快地踏进来。
他身着雪白衣袍,卷发半绾,碧绿的眼睛像是嵌在无?瑕瓷器上的宝石,笑起来好似月牙弯着,却也?掩不住里面的光彩。桑雪意语气欢喜:“我?将你藏在那破屋子的残魂拿回来了?,你的魂魄可以完整了?!”
虞青崖不想搭理他,没有动弹。桑雪意却根本不在乎她的冷漠,走近了?弯身一瞧,才看见她脸上滚落了?泪,忙将笑脸一收,半跪下来仰面看她:“为?何哭了??是我?走的时间太?久,想我?了?吗?”
虞青崖t?不应声?。桑雪意就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动作温柔地为?她擦着眼泪,才蹭了?两下,就不安分地往她眼睛上亲,吐字含糊:“你怎么总是哭,你这眼睛一含水,就勾得我?有点忍不住……”
话音还没落下,他就感觉心口剧烈一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虞青崖拿了?一柄短刀刺进了?他的胸膛。赤红的血瞬间喷涌,极快地染红雪白的长衣,晕开怒放的花朵。
虞青崖这才开口,冷声?道:“桑雪意,滚开。”
刀还插在心口,桑雪意却低低笑起来,丝毫不在意这伤口,只?是将虞青崖抱得更紧,亲昵地蹭着她的耳朵,语气满是眷恋:“谢谢青崖送我?的礼物,这把刀我?会好好珍藏的。”
桑雪意早就疯了?,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只?是太?过擅长伪装,骗了?当年在桑家作客,尚年少不更事?的虞青崖。
他就是用这张漂亮的脸,这双宝石一样的眼睛,把虞青崖骗得忘却平生所学?的礼节,骗上了?床榻,还当起了?贼,做出偷盗的行?径。
虞青崖恨桑雪意,却更恨当年那个愚蠢的自?己。
于是虞青崖口吐恶言:“能?不能?滚远些,我?现在看见你,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就想吐,简直比闷起来放了?几百年的马粪还叫人恶心。”
桑雪意却双眼一亮,欣喜道:“难道你又怀了??”
虞青崖拧眉:“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我?现在是个死人,怎么怀孕?”
桑雪意道:“那你是个死人,又不吃东西,怎么会吐呢?”
虞青崖有气无?力:“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