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你想不想拿回,而是?我,不想它留在?我体内。”沉云欢的语气变得锐利,连冷漠的神情?也?化作?武器,没有任何掩饰地刺向师岚野,“我不是?你们的提线木偶,任由你们肆意决定我的生死,为我担下我不应承担之责,要我做我本?不该做的事,如今我有用,你们就续我一口命,他日我无用,你们随时取我性命,废我灵力,我岂能甘作?鱼肉,任人刀俎?”
“生为我幸,死为我命,与其借助别人的力量苟延残喘,倒不如我干脆利落地去死,也?免得给旁人平添麻烦不是吗?我不喜欢你们强加给我的命格,依靠别人得来的天赋,我也?不要。”
师岚野道:“非是?强加于你,这本?就是?你的命。”
“是?吗?”沉云欢微微眯眼,显然不信,她转而望向天际,语气充满释怀和宽容,“我曾经失去一切,不过这一年来有你相?伴其实过得还算不错,看在?这些日子的份上,你是?别有目的也?好,想要算计也?罢,我不与你计较,你将这东西拿走吧。”
师岚野平静的外壳破裂,隐晦的哀色缓缓流淌出来,低沉缓慢的声音似染上无尽的哀色,对她说:“我对你从未有过算计,从西北而去,跨越千里,只是?为了找到你,不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也?没有想过拿回曾经送出的东西。”
沉云欢反问:“找到我,然后呢?你敢说你没有别的目的,没有异心?”
师岚野却难以?回答沉云欢。
“拿走,师岚野,我不想重复第三遍。”沉云欢紧紧盯着师岚野,眸光灼t?灼,简直要将人烧伤,一字一句坚定道:“你不拿走,我就送给别人,我讨厌,身体里有旁人的东西,更厌恶这种支配我人生的施舍。”
师岚野的脸色惨白?,漂亮的眉眼也?充满茫然,动了动唇,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从心底里生出的颓然在?身体里迅速蔓延,顺着血液缠在?四肢百骸,耳朵里唯剩下“讨厌”二字。
他看着沉云欢的脸,多么年轻朝气的一张脸,漂亮又?残酷。
终是?她不懂爱恨,伴火而生,不会为任何人收敛烈焰,所有靠近她的人,不过是?飞蛾寻死,越接近那绚烂的火焰,越是?痛苦。
是?那种失去一切,连魂魄都撕碎,再也?无法黏合的痛苦。
但是?不怪她,她从前?会欢喜伤心,嬉笑哭泣,也?会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爱,是?玉神心剥夺了这一切。它给了沉云欢新?的生命,也?夺走了她原本?身为人应有的爱恨情?仇。
这近一年的时间,他或许改变了沉云欢,但只有一点,并不多,似乎也?到此终止了。
说到底,还是?他咎由自取。
师岚野憎恨人间,从前?如是?,今日依旧。
可是?他是?沉寂万古的山,早已习惯在?沉默中消解一切,憎恨也?好,痛苦也?罢,尽数藏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无法显露于外人所见。
他敛起眸,掌中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萦绕着修长的指节流转,缓缓抬起来探向沉云欢的心口。沉云欢站着不同?,看着那缕缕金光钻进她的胸膛,随后心口像是?被抓了一下,痒痒的,紧接着七彩华光从她心口溢出。
华光绚烂而明艳,刹那间爆发,连灼灼的阳光都被遮掩了光华,天色暗下来,风起云涌,啸声长鸣,狂乱的风卷着沉云欢的卷发,翻飞师岚野的衣袍,流泻而出的七彩光芒环绕二人,形成瑰丽而炫目的画卷。
迦萝为了随时能冲上去抢东西,硬是?顶着空中的烈焰灼烧比其他人站得近一些,此刻见了那迸发的七彩,瞬间瞪大眼睛,满目惊恐,心头?巨震以?至于完全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玉神心……竟然是?玉神心!他疯了,他疯了!竟然把玉神心给了一个凡人!!”
顾妄听她嚎叫,往前?行了几步,问道:“那是?什么?神器吗?”
迦萝已经震惊得语无伦次,“你知道玉是?怎么形成的吗?你知道山神如何诞生的吗?难怪他没有了神格,我还道凡间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夺走他的神格!百年结石,千年成玉,万年化神,他受天下人间之香火供奉,以?玉石化神心,从而有生命,应运而生,为人间之神那是?他的心脏!!”
“沉云欢此人命格极其特殊,我先?前?还疑惑一块神仙的骨头?怎么能让她起死回生,原来是?他把心脏给了沉云欢!难怪他甘愿跟在?一介凡人左右,他的神格不是?被夺,是?自甘堕落,他真的疯了……”
迦萝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眼前?被七彩华光所充斥,大脑一片混乱,早已忘记了要化成原形飞上去把东西抢走的计划不过玉神心她也?不敢抢就是?了。
将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的众人紧紧盯着这一幕,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一个画面。桑晏忽而吹响一哨,千百桑氏弟子得令,同?时持刀动身,疯狂涌向中间的空旷之地。桑晏也?跃至高空,幻出一把刀握在?手中,目光凌厉无比,照着沉云欢的上方劈下。
七彩光芒在?顷刻炸开!狂风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瞬间掀飞了桑晏,震得周围弟子甩出几丈远,大吐鲜血。师岚野面色沉郁,那钳制他的天枷疯涨,竟比先?前?严重,使得他浑身皮开肉绽,赤红的鲜血疯狂涌出,面目全非。
沉云欢站着未动,看着那散发着漂亮光芒,慢慢跳动的心被一点点抽离,同?时胸腔内好似空了一大片。
它真漂亮。沉云欢望着它,静静地欣赏。
那好像是?一切生命的源头?,干净又?纯粹,绚烂的光芒并不刺目,反倒流泻出令人平静的温和,痴缠着沉云欢的身体,却又?乖乖离去。
它在?沉云欢的身体里跳动了十三年,滋养着她枯竭的灵魂,为她续命。沉云欢终于明白?她为何有着这么厉害的身体,也?经常会觉得心口发烫,就算伤得千疮百孔,用不了多久也?能恢复如初。它那么乖,安安静静地为沉云欢输送着生命力,从未罢工抗议,努力地为她缓和神法和妖力在?体内爆发的冲突。
原来师岚野行过千山万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注视她那么久,是?为了寻他的心。
云卷云舒,烈风将光芒送出百里,扶摇直上,整片天幕都染上这缤纷的色彩,于是?古籍旧景再现?世间,映照出传闻中经久不衰的神迹。
玉神心完全离开沉云欢的身体,被师岚野蜷手一握,消失在?掌间。沉云欢眉头?一拧,猝然吐出一口鲜血,好似疼痛般微微弯下腰。师岚野神色一怔,下意识抬手想要靠近,却看见自己被天枷所缠的手已经覆满伤痕,鲜血淋漓,没有半点干净的地方。
桑晏持刀重新?飞扑上来,怒声喝道:“将我夫人的命还来!!”
师岚野抬眸望去,浅色的眼眸落在?桑晏的身上,浓烈的杀意迸现?。正在?他想要出手时,沉云欢却开口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她还说:“刀……也?带走,我不要了。”
师岚野深深地看她一眼,再难掩饰眼底的受伤,天枷使得他浑身溃烂,鲜血横流都没能让他神色有分毫变化,沉云欢轻飘飘的两句话,却像是?一把利刃,从前?到后将他钉了个对穿。
他再未停留,后退两步,随后一转身,天地变化,狂风作?响,鲜血浸染的墨黑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大地的裂缝合平,风声静止,太阳依旧金灿灿,一切都没了痕迹,好似他从不曾出现?过,唯有插在?地上的那把墨刀,没被带走,像是?被遗弃一样。
桑晏大怒,追寻未果,转头?将刀尖指向沉云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利用我!”
沉云欢捂着心口,抬起头?时唇边的血艳丽异常,被她以?手背拭去,缓声说:“桑真人,我们难道不是?互相?利用吗?人我都引出来了,是?你没本?事留住,这也?能怪在?我头?上?”
桑晏怒而暴起,抬刀便砍,刀刃却被长剑狠狠一撞,偏离几寸,从沉云欢的耳边擦过,钉入后方的座椅之中。桑晏转头?,阴冷的目光落在?出剑的顾妄身上,顾妄却怡然自若,并不畏惧分毫,抱拳行礼道:“桑真人,沉云欢乃是?先?皇委以?重任之人,还要前?往沧溟雪域办正事,还望高抬贵手。”
桑晏冷笑,指着沉云欢道:“她如今这样,还去得了沧溟雪域?”
沉云欢姿态微微佝偻,腰背无法挺直,脸色苍白?唇边溢血,与方才已判若两人,显而易见方才从她心口拿走的东西,是?抽出了她的命脉。
顾妄笑着道:“我奉皇命,承天机门?之名,只负责将她送到地方,其他一概不管。”
天机门?到底是?凡间第一大仙门?,即便现?在?皇室混乱不堪,但天机门?百年根基岂能轻易动摇。更何况晏少知乃是?天下第一神算子,谁人不敬让他三分,桑晏没有飞升仍是?凡命,经他几根手指一掐,想要被算计也?并不难,因此顾妄在?搬出天机门?之后,他的神色有了几分忌惮。
他看了一眼站在?顾妄身后的虞嘉木,视线扫视片刻,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收刀罢手。
“这两日叨扰了,我们不日就会启程离开。”顾妄再行一礼,继而抬步上前?,虚虚扶着沉云欢的手臂,带着她转身离开。迦萝早在?师岚野消失的瞬间离开人群,而虞嘉木则抱着剑落后一步跟在?后面,对着那插在?地上的墨刀若有所思片刻,随后并未有其他动作?,也?跟着离开。
“沉云欢!”薛赤瑶却是?突然在?此时跳出来,喊道:“你的刀。”
沉云欢头?也?没回:“不要了。”
此刀自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宝刀,墨色的刀锋散发着肃冷的光,经过千百次淬炼,神火焚烧,依旧闪耀斑斓,静静地插在?地上,充满着被遗弃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