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才爬石梯开?始,她就以奖励自己辛苦为由吃了太多的糖棍,现下一张口,唇齿里那股糖果的甜腻气息往外冒,顺着呼出的气拂过师岚野的耳根,绕在他的鼻尖。
沉云欢最喜欢这种气味。师岚野给她做的糖棍,都是用最?新鲜的甘蔗汁所做,在熬煮的过程中要?充满耐心,因此师岚野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坐在灶台前,最?后染上一身的糖果味。每到这个?时候,沉云欢就格外喜欢与他坐在一处,然后悄悄耸着鼻子嗅来嗅去。不过等到他身上的糖味散去之后,她就又会像个?始乱终弃的人那样离开。
师岚野沉默地踩着石阶往上,好像世?间在此刻寂静下来,只剩下沉云欢轻浅平稳的呼吸声落在耳边,缓慢地响起。他背着沉云欢,冰冷的身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灼热的体温贴着后背传来,蔓延至空荡荡的胸腔之中,变作世?间独有?的温暖。
常心艮不知何时从昏睡中醒来,轻轻拍了拍迦萝的肩膀。迦萝矮身,动?作柔和地将她放了下来,低声道:“你身体还不大好。”
“无妨。”常心艮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抬头?望向前方,看见昏暗的光线下,沉云欢那耷拉在后背的五彩发带正一来一回地晃着,说:“我去看看她。”
她口中所说的“她”,指的自然是沉云欢。迦萝没有?再阻拦,只在一旁扶着她往上追赶。
火光照影,师岚野走在最?上方,不论?下面的人如?何有?心追赶,都始终只能在光芒的边缘看见师岚野,他背着人的影子落在墙壁上,摇摇晃晃,若隐若现,更显得?遥不可及。
迦萝见状,便想出口喊一喊前面的人,让师岚野停下脚步稍等一二,却还没出口就被常心艮制止。她轻声说:“让她睡吧,别吵醒了她。”
石阶仿佛高得?没有?尽头?,众人走一阵休息一阵,身体已经到了极度疲累的状态,仅凭着想要?出去的毅力吊着,支撑着众人一步步往上。
沉云欢原本?打算睡一会儿就起来,毕竟若是赖在师岚野背上太久,免不了要?被那个?古板的母说道一二。可是她不知为何,眼皮一合,竟然睡了整整五日,待醒来之后,则完全身处不同的环境了。
她睡在柔软的锦被之中,一睁眼就能看见床边飘着的淡黄色纱帐,房中宽敞整洁,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洒下一地光芒,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散发着清新淡雅的香气。
沉云欢意识到已经出了仙岩洞的地窟,但这环境非常陌生?,她立即掀被坐起。身上的衣物?被换过,伤口业已愈合,掌心连道疤痕都没留下,身子骨更是轻盈爽朗,恢复如?初。
她掀被下榻,穿上鞋子后先在房中转了一圈,只在桌边看见了她先前穿的衣裳和挂饰,叠得?整齐,上方压着不敬刀。内室外室都不见师岚野的身影,往日大部分时间,沉云欢在醒来之后都会看见师岚野,就算他没有?坐在屋中等候,也会很快就推门而入。
沉云欢找了一圈不见人,披上外衣将墨刀扣在腰间,推门而出。仲冬的阳光正盛,落在身上仍带着温暖,风中有?了寒意,扑面而来,让沉云欢略微不适。
出了门便是个?小院,院中空无一人,不见师岚野的踪影。
她没有?从院门出去,而是翻上墙头?踩在高高的房顶之上,登高望远,观察周遭的环境。却见这是个?相当富丽的宅子,一重又一重的高墙建成鳞次栉比的院落,偶有?高高的楼阁拔起,挂着金碧辉煌的牌匾,错落分明,甚至还有?灵石打造的假山喷泉,显然是个?非富即贵之处。
“沉云欢,你怎么爬屋顶上去了,快下来。”顾妄提着食盒推门而入,抬眼就看见沉云欢站在高处张望,仰头?呼唤。
她在看见来人是顾妄时,心中已然感觉到不妙,翻身落下来,别的先不管,劈头?盖脸地问:“师岚野去了何处?”
顾妄没应答,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道:“这是刚出锅的热乎饭,我挑了些比较合你口味的,你这一觉睡了五日,想来也饿了,快吃吧。”
沉云欢盯着他,目光灼灼,好似能将他后背盯出两个?窟窿。
顾妄兀自站了会儿,心里连连叹气,本?来这送饭的差事不该他做,只是虞嘉木那小子醒来之后就不见踪影,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野,虞暄与其?师父现下也与仙琅宗的人在一处,正处理仙岩洞窟的事,闲下来的人就剩了顾妄自己。
顾妄转头?,对沉云欢答道:“他走了。”
“走了?”沉云欢的眸中浮现迷茫,像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什么叫走了?他去了何处?在做何事?”
“就是不见了,完全找不到了。”顾妄道:“此地是陇城桑家?,我们那日自仙岩洞窟出来后,便到了陇城附近,被戍守城门的士兵带进城,桑家?人得?知我们t?来此,便派人将我们接到了此处落脚。那位师大人便是在进城的时候消失的,连同常夫人也不见踪影,我尝试在城中寻找,毫无所获。”
“他走了。”顾妄说出自己这几日反复猜想的结论?,“离开?了凡间。”
第168章 翻旧账逼问迦萝现真身 我去也……
顾妄说的?话, 沉云欢一个字都不信,沉静地回道:“天方夜谭。”
顾妄悄悄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便不再多说, 转头看向桌上的?新鲜菜肴, 道:“先吃些东西吧, 填饱了肚子也好有精力?做其他事。”
沉云欢只说了一句不饿,却是连看那些菜一眼的?工夫都没有,抬步就往外走去?。虽说不必问顾妄也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但还是劝道:“沉云欢, 你有没有想过, 若是他存心隐匿,你根本不可能找到他。”
沉云欢脚步不停, 推开门的?时?候回了一句, “师岚野所为必有其目的?,只要我找到他离开的?缘由, 就能找到他。”
凡人或许会无所事事,因心血来潮地做一件事, 不计较其目的?和结果, 但师岚野并?不会,他生来就不是凡人, 因此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必定有让他那么做的?原因, 而不是单纯地突发奇想。
转眼间?数十个纷杂的?念头从?心间?滚过, 沉云欢自持冷静, 认为她?并?非放不下?师岚野的?突然离开,她?向来独来独往,几乎从?不与?人做伴, 因此谁的?到来,谁的?离开,于她?而言都无妨。但她?不太能接受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此事充满蹊跷,沉云欢自要刨根问底,找出真相。
出了院落后便是一汪澄澈的?绿湖,湖岸的?树木正开得?旺盛,风中的?寒气似乎都带着春意。西域位处生命贫瘠的?边境之地,一路走来不是漫天的?赤壁就是无际的?荒漠,却不料在这桑氏的?院落内能看到这番绿景。造景必定要耗费不少灵石,也只有这等?家底丰厚的?大族才会如此,放眼整个西域怕也是只有桑氏会如此阔绰。
湖中有一飞檐水榭,里头站着年轻的?男男女女,正赏景畅谈,忽而不知谁瞧见了湖边正走着的?沉云欢,忙对身旁人说起,一时?间?议论声低下?去?,众人纷纷转头凝望岸边的?赤衣人。
“沉云欢。”身后传来脆声呼唤,沉云欢耳尖一动就听得?出是谁的?声音,本不想理会,但忽而想起一事,这才停步侧身,回头望去?。
身后站着的?正是一袭雪白长裙的?薛赤瑶。她?身着仙琅宗的?宗服,腰间?挂着首席弟子独有的?玉牌,怀中还抱着一把剑,笑时?将一边嘴角挑高了些许,因此看起来更像是讥笑,“听说你闯了西域传闻之中的?黄金城,还差点死?在里面,当真吗?”
若是在以前,沉云欢最受不了此等?挑衅的?姿态,每每面临此状她?必将以牙还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乖张。只是从?早春到今日的?仲冬,短短一年的?时?间?,沉云欢的?眉眼已经被打磨得?极为平和,不会再厉声厉气计较自己在面子上有没有落于下?风。
眼下?更是没有心情与?薛赤瑶做口角之争。
她?猝然抬手,召刀而出,不敬刀破风长啸,猛烈地朝薛赤瑶的?面门刺去?!薛赤瑶见状,惊吓的?同时?下?意识拔剑抵挡,“铛”的?一声与?墨刀重重相撞。她?的?双脚止不住后退,体内的?灵力?在顷刻间?全数迸发,散至方圆各处,震得?绿湖波涛汹涌,水榭之中的?年轻弟子也因这浑厚浓郁的?灵力?受到震荡。
“你!”薛赤瑶站稳后,免不了大怒,“我不过与?你寒暄一二你便要出手杀我,你如今这性子,与?魔头何?异?!”
沉云欢收刀,黑眸似映了漫天金阳的?水浪,波光粼粼,盯着薛赤瑶道:“才几月不见你体内的?灵力?就这般突飞猛进,如此修炼下?去?,岂不是要打破凡间?先例,成为最为年轻的?飞升者?”
薛赤瑶闻言一顿,脸色略有僵硬,迅速将外泄的?灵力?收回体内,合剑入鞘,镇定道:“谁叫我天资卓绝,是修道奇才。”
沉云欢轻笑一声,“巧了不是,我也认识个这样的?人。”
薛赤瑶拧眉问道:“谁?”
沉云欢道:“我。”
惊慌的?神色从?薛赤瑶的?眸中一闪而过,若非仔细审视根本察觉不到,她?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用以嘲笑掩饰其他情绪,“你说错了,应当是昔日的?你。”
“你说得?对。”沉云欢抬步向她?走近,声音沉下?去?,染上几分冬日里特有的?寒意,“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思考许久仍未得?到答案,或许你知道缘由。”
薛赤瑶只觉得?那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数月不见,沉云欢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令人望而生畏。她?强撑着双腿,没让自己后退,应道:“什么?”
沉云欢问:“我的?不敬剑当初为何?认你为主?”
薛赤瑶紧紧盯着沉云欢,想从?她?眼睛里那一望无尽的黑色之中探究她是依然介怀灵剑易主,还是猜出了什么,然而却一无所获。薛赤瑶绷着面皮道:“师父将它赐给了我,我就是它的?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