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照在那些裹缠得密不透风的绸布上,沉云欢在上面看见了一些鎏金的暗纹,显然这些并?非寻常装扮。
沉云欢静静看了很久,才出口问:“你怎么t?了?”
“早年受过伤,用这些东西滋养着而已,无大碍。”常心?艮坐在床边,眼睛轻弯,露出个漫不经心?地笑:“吓到你了?”
沉云欢摇头。她不可能被?这样的景象吓到,只是?当她亲眼所见面前这人的状态比想象中还?要?差时,免不了心?头发闷。
她连着奔波了几日,今日好不容易能睡在床榻上,合该早早合眼才是?,然而躺上床之后却没有丝毫睡意。常心?艮枯瘦如柴,在床上根本不占地方,但沉云欢还?是?贴着床沿,怕自?己一个翻身不慎压碎了她的骨头。
床上的烛光幽幽,沉云欢枕着双臂盯着屋顶发呆出神。她的凡体不足以承载神火,每逢阴盛阳衰的夜晚,那些被?她炼化在体内,藏于身体各个经络的妖力就开始作祟,神火也应激而动。因此不与师岚野共枕的夜晚就注定受灼意烘烤,彻夜无眠。今夜又?因为心?里装了些其他事而更添一些烦恼,她听?着耳边绵长的呼吸,知道常心?艮还?未入睡,忽而开口询问:“常姨,我?还?能再见到我?娘吗?”
许久都没有声音,沉云欢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听?她道:“能。”
“睡觉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进瀚海。”沉云欢轻吹一口气,吹熄了桌上的烛灯,房中顿时黑暗下来。
外?面尚不知太?阳有没有落山,总之黑雾笼罩的地方漆黑无比,门窗一锁,入住的客人们用完了晚饭就各自?入房就寝。
抱着剑的少年巨能吃,大堂的人都走光了,他还?在闷头嗦面,边上摆了七八个摞起来的空碗,连汤水都喝得一干二净。
而在少年的旁边则坐着一个低头绣花的男子,还?时不时与摆在桌上的木偶说话,行为举止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依兰合上账本,隐晦地瞟了二人好几眼,见那少年终于吃完最后一碗,搁下了筷子,心?道这饿死鬼投胎的混账终于吃饱了。
虞嘉木吃饭后起身,抱着剑就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顾妄将木偶放在肩头,前去柜台结账,几个铜板来来回?回?地数,一顿饭吃没了半两钱,顾妄肉痛得眼皮子直抽抽:“你这一路来吃喝住行的花销,我?会让天机门报给虞家。”
虞嘉木听?闻便转身,道:“没、没、没……”
顾妄心?说没钱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大门口。
虞嘉木补全了话:“没问题。”
顾妄笑笑,搂着他的肩头哥俩好一般上楼,“多谢体恤,你也知道我?这一路给阿笙买上好的绸缎花了不少银子,最近手头紧,不如你今夜就给你家传信,先?送点银子来救急。”
“好。”虞嘉木应道。
答应得这么爽快,顾妄又?忙改口:“送点金子也可以,多多益善。”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连跟着后面的话也模糊不清,依兰动作飞快地收拾桌上的碗筷,来到后厨对身体庞大,表情木讷的丈夫压低声音道:“红衣服的那姑娘来历不凡,许是?大夏内镜传得神乎其神的沉云欢,还?有饿死鬼投胎的小子剑法了得,对此二人不可掉以轻心?,加大药量,药倒了就直接”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双笑起来慈祥亲和的眼睛此刻全是?阴狠。
而后又?道:“跟那红衣姑娘在一起的那位,从头到脚全是?稀世宝贝,随便得一件就够我?们吃一辈子,先?从他动手!”
第142章 窥记忆方知神明过往 师岚野怎么会不知……
西域多的是猛烈的药草和偏门的秘方, 单是迷药就有上百种,而依兰手里的这种迷药,是许多年?前花了很多钱跟一个过路人买的偏方, 据说是连神仙来了都能药倒。
依兰在西域行凶多年?, 还没?见过神仙, 来来往往的只要是会喘气?儿的,都会被这把药给?迷晕。
不过碍于沉云欢此人的名声太?过响亮,一旦失手绝对没?命活, 所以?依兰亲手给?沉云欢调配了迷药, 所用的剂量比寻常人多出两倍, 莫说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就算是屋子里有十?头牛也得倒下?。
依兰在这风沙的当口?开了那么?多年?的客栈, 只要是入住的肥羊被她盯上了就没?有跑掉的, 必定剃毛剥皮,食肉吸骨, 一点都浪费不得。而来此地的人也多半都是亡命之徒,又?互不相识, 谁也不会一大早起来就站在门口?, 盯着数着少了哪位过路人。
她眼睛也十?分毒辣,在看见那年?轻男子的第一眼, 先?看见的不是他精致漂亮的皮囊, 而是头上那顶遮掩在黑袍下?的莲花冠, 继而就是他身上那些挂饰配件, 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简直连城的宝贝, 只要将他身上的东西搜刮一空,后半生就不必在这客栈偷偷摸摸地行凶,点头哈腰地当下?等人。
夫妻二人调配好?迷药, 皆双眼放光地静等着深夜时分,只要所有房间的灯盏都熄灭,整个客栈都陷入沉寂之后,便是他们动手干这最后一票的时机。
沉云欢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感觉身体里流淌的血是滚烫的,浑身上下?充满躁意,尽管没?有剧烈的痛感,这些难受也尚能忍耐,却仍扰得她不得安宁,总想着翻身。只是她顾虑着睡在边上的常心艮,强忍着翻来覆去的念头,像个尸体一样板板正正地挺着,一动不动。
沉云欢本?以?打定主意这样挺一夜,反正她赶路月余,早已?习惯了连着几日不睡觉。
却不想正在她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时,忽而听?见边上的常心艮幽幽开口?:“若是睡不着你就出去走走,呼哧呼哧喘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边上睡了个小牛犊子。”
沉云欢抿起嘴,刻意压低了呼吸声,而后默默翻身下?床,动作很轻地打开门。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即便房中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灯火照明,沉云欢也能轻易地看见床榻上的常心艮。她平躺着,双手置于腹上,是极为古板且规矩的睡觉姿势。身上盖了一层薄被,从侧面看去,她的身体薄削如纸,是使得被褥几乎没?有起伏,好?似一把枯骨死寂地躺在上面。
她收回视线,翻手关上了门,在门前站了半晌才动身。
常心艮叫她在外面转转,实则这一个小客栈也没?什么?好?转的,沉云欢脚步一转,就走到?了师岚野的房间,没?有半点礼节地推门而入,看见他平整地躺在床榻上,好?似已?经入睡。
沉云欢有时候怀疑师岚野根本?不需要睡眠,因为他每回睡醒睁眼,脸上根本?没?有半点睡意,那模样就像是闭着眼睛躺了一个晚上,然后再鸡鸣时又?睁开而已?。
但师岚野有着非常严格的入睡时间,他从不表现出困顿的模样,但一旦到?了那个时间,他就会闭上眼睛躺下?,然后一连几个时辰没?有动静。如果非是需要睡眠来补充身体精力,沉云欢想不到?他夜夜这样做的原因,若是不睡觉却闭眼躺几个时辰,还持续如此,沉云欢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滋味。
沉云欢猜测他每夜闭着眼睛并非睡觉,而是在以?某种方法来恢复自己的力量,或是休养生息,总之对他来说是有必要做的事情,而这段时间,恰恰是沉云欢用以?咒法探知他过去的最好?机会。
为了过程不出现纰漏,沉云欢一进门就给?师岚野施了个微乎其微的小术法,保证他的五感封闭,与外界断联,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关上门时,本?想在房门上放一个结界术法,防止闲杂人士来打扰,但顾妄先?前多次叮嘱在此地不可乱用法术,免得被人揪住了尾巴不依不饶地黏上来,沉云欢犹豫片刻,最终只是那凳子堵了门。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连沉云欢刻意放轻的脚步都能听?见微声。她放慢步子走到?师岚野的身边,站在床头,从上往下?看去,正看见师岚野双眼轻闭,沉在睡梦中的那张安宁静谧的脸。
沉云欢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师岚野,因为自相遇以?来,师岚野总是比她晚睡,比她早起,大多时候她早上醒来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好?像是一个极其勤劳的凡人。可是这世间,哪会有凡人这样日复一日的勤劳,是人都会感觉疲惫,总会有那么一两日打破平时的规矩和习惯,给?索然无味的人生一点不平凡,好?让生活有奔头。
师岚野这样太?过规矩,按部就班地生活,恰恰像是一位不懂人世的神明在拙劣地模仿凡人。
她静静地看了半晌,随后抬起左手,手掌上那个张元清留下?的符文缓缓呈现出来。这符文对于沉云欢来说并不繁复,她只看t?了几眼就学会如何画,便按照张元清所教的方法,先?是将师岚野的衣衫解开,敞开了他的胸膛。
师岚野的身体就像一块洁白无瑕的雪玉,没?有任何血色的点缀,只有分明的肌理和流畅利落的身体线条,既不见半点瘦弱,也没?有过分健壮,是一具十分漂亮的肉.体。
沉云欢划破了指尖,血珠滚滚而出,她以赤血在师岚野心口处一笔成画,将咒文快速画了上去,而后含住指尖,免得多余的血珠滚落上去扰乱了咒文。
整个过程师岚野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胸膛也不见起伏,心口?更察觉不到?跳动,就连身体也是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好?似一副精致而美丽的空壳。
沉云欢等着血迹干了之后,掌中蓄起微弱的灵力,往那咒文上轻轻一拍。下?一刻,她双眼一花,好?似魂魄轻飘飘地从身体里抽离,骤然腾空而起,然后被吸入一个混沌的地方,状态有些像是酩酊大醉,又?像是吃了某种令人麻痹的毒药,整个人又?晕又?飘。
不过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待到?沉云欢眼前的浑浊雾气?散去,视线清晰之后,她的五感渐渐恢复正常。紧接着就看见周围是一个布满了红色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