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顾妄的计划, 本来半个月就能?到, 但路上实在波折太多。
连着数日?披星戴月,顾妄尚且能?磕灵药维持,但沉云欢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撑不住, 因此赶路几日?就得找地方休息。有时是进城住客栈, 有时在路边一铺地毯就这么草草睡下?, 只是宿在野外时需得一人?守夜。
本来计划是轮流守夜,但虞嘉木此人?实在可恨, 轮到他守夜时他就消极怠工, 坐着都能?睡着,甚至一头栽进火堆上, 压灭了?火堆不说还将?胸前?的衣裳烧出个大洞,次日?所有人?都醒了?他仍保持着栽地上的姿势睡着。
沉云欢还在迷糊地揉着眼睛, 师岚野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只有顾妄看不过去,一把将?他提起?, 一边骂骂咧咧:“怎么不烧死你呢!”
另外, 师岚野更是一直没有掩饰过自己?想要分离队伍的心思。他的法相随着跨越千里不停变换, 但漠然?的态度和稍显刻薄的嘴没有半点变化。
赶路之余, 顾妄也会学习制衣绣花等针线活, 将?自己?的积蓄都拿来买各种各样的衣料给妹妹裁衣,且一针一线都亲手所为。
只是他从前?没做过这些事,学起?来难免吃力, 更是忙于赶路无从学习,只得求助队伍里朝夕共处的三个同伴。
虞嘉木是个吃了?睡、睡了?吃的蠢货,少有的清醒时间都在钻研剑术,丝毫不懂女红,顾妄也没指望他。
沉云欢听了?后当下?拍拍胸脯道:“这有何?难?交给我了?。”
顾妄欣喜地跟着她学,结果她穿了?针线之后剪出衣衫袖子的形状然?后缝在t?一起?,看得顾妄两眼发黑:“沉云欢,你要是不会,就说不会。”
沉云欢坚持这就是制衣的其中一种方法。
胡搅蛮缠了?一阵,沉云欢不愿承认自己?不会缝衣,便将?话?题转移说师岚野会裁衣裳,先?前?还给她做过几身。顾妄听后,满心欢喜地跑去找师岚野,向他请教。
师岚野却一脸漠然?地看着他:“白费功夫。”
顾妄不耻下?问:“大人?何?出此言?”
他转头看向远处,语气平淡:“你无天分,做出的衣物丑陋,不能?着身。”
顾妄从未见过这么冷漠的神,竟然?连任何?委婉的说辞都没有,就这么直白地伤人?心。他顿时怨愤冲天,回想这一路走来,两眼一睁不是在拖着后方摔在地上的虞嘉木,就是喊着前?方的沉云欢莫走远,还要时时刻刻维护队内的和谐氛围,硬着头皮夸赞虞嘉木两句,以?免当真让这尊大神从中作梗成功,劝得沉云欢就此宣布分头行动,策马而去。
容易吗?!结果他得到了?什么?只有漠视和苛待!!!
顾妄连夜给掌门传信,洋洋洒洒细数这一路惹出的祸端和麻烦,问能?不能?将?虞嘉木遣返回去,带着他委实是个拖累。同时申请了?天机门的飞鸢,希望自己?能?甩开几人?,先?一步飞到西北再汇合。
结果遭到了?晏少知无情的拒绝。他在回信中说,虞嘉木虽年少,在万剑门的能?力却是数一数二的,并不输大弟子权燎,且他如此嗜睡是与他所修炼的剑法有关,平日?里虽松懈但遇上正事时不会出差错。又说了?如今皇室大乱,京城百废待兴,国库亏空严重,天机门仰仗皇室而立,现在自然?也跟着捉襟见肘,哪有多余的飞鸢?
最后晏少知批评了?顾妄,道自己?还在为国事发愁,病身未愈,他还用这些破事来烦他,修行之人?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还谈什么修行,不如回他的老家豫州种地。
顾妄看完回信后,感觉天突然?暗下?来,原来不是日?落,而是天塌了?。
赶路的过程颇为乏味无趣,沉云欢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落了?下?来。路途中遇上的新鲜事以?及秀美壮丽的风景,都无法停步驻足。白日?骑马,夜间飞行,有时连着好几日?都不眠不休,沉云欢倍感疲累,连修炼都没有时间。
不过她最近发现了?一个乐趣。师岚野应了?奚玉生死前?所愿,显出本相之后,除却性情上有变化外,他每到一个地方,法相都会随之发生改变。他所幻化的模样,具有极强的地域风格,俱是当地百姓根据自己?的风俗所建造的神像。
在京城时他头顶金冠,袖缠金链,是十足华丽富贵的样子。离开京城之后,有时他一身赤红衣衫,头戴官帽,脚踩祥云靴,手里还抱着一柄玉如意,好似个状元郎;有时他又长发高束,金银软甲束袖缠腰,变作威风凛凛的武将;抑或衣衫雪白,腰佩碧玉禁步,手中持一把折扇,唇红齿白无端风流,平添几分世家子弟的纨绔模样。
种种法相,皆是各地百姓的信仰凝聚,沉云欢瞧着新鲜,每回他法相一变,就忍不住盯着看许久,细细研究他身上的配饰,也会因百姓各地不同的特?色风俗而着迷。
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山脉相连,河流汇聚,养出了?万万千千不同的人?。
沉云欢对师岚野有失恭敬一事,打从一启程时顾妄就知道了?。只是后来也未见她有半分收敛,入城休息,她偏要与师岚野共住一间房,宿在野外时,又熟练地枕在他身上。赶路时累了?还会自己?爬上他的脊背,使唤他背着,或是撩闲抓着师岚野的一缕发编着小辫子。有时盯着师岚野的目光更称得上是锐利,亵渎。
其中动作的亲昵自不必说,虽然?什么男女大防,有伤风化之类的民间风俗在修仙门派间并不存在,但沉云欢这么理所当然?地将?师岚野当作枕头,还是让顾妄在心里反复震惊许久。
这可是活生生的神明啊!从来只存在于古卷书籍,人?间传闻之中,从古至今又有几人?得见神明真容?就连顾妄很明显察觉此神刻意敛了?气息,化与凡人?无异,他却还是会因为师岚野冷不丁的眼神而本能?地想跪下?来三叩九拜。
换作旁人?怕是早就高高供起?来了?,也唯有沉云欢这般放肆。而且师岚野也从不拒绝或是抱怨,尽管平日?里神色淡然?,但似乎什么都会做,任劳任怨也不知是灌了什么迷魂汤。更夸张的是,他先?前?还暗地里特?地提醒过沉云欢,莫要一直用那种眼神盯着师岚野,免得被扣上个亵渎的罪名,反倒得来师岚野一句冷漠的“多管闲事”,简直没有天理。
反过来说,若非如此对待神明的是沉云欢这个天授神法的传承人?,顾妄早就大喊一声?“妖孽看剑”,然?后一剑刺过去,斩了?这个蛊惑神明的邪祟。
话?说两头。阴虎符此等神器现世启用,将?皇城打得千疮百孔一事,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人?界仙门,同时传出的还有沉云欢在京城以一人之力战百万阴兵,对抗神器而大获全胜的壮举。
天火九劫一时间又成为风口浪尖的话?题,此等神法所展现的力量早已远胜世间万千法术,且目前?还处于未修炼完整的形态,他日?沉云欢若真能?登峰造极,将?天火九劫修得完整,人?界必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动荡。
杀沉云欢夺取神法之力的人?,与招揽沉云欢入仙门的人?变作两支庞大的阵营,散落在人?间各处寻觅沉云欢的踪迹。只是顾妄在出行前?就留了?心眼,他们的行踪极为隐秘,更有晏少知的奇门遁甲之术加持,这一路走来也无人?打扰。
雪域之祸迫在眉睫,可天下?局势也分崩离析。人?界仙门皆由凡人?组成,既是凡人?,自然?摆脱不了?无穷无尽的欲念。天机门作为皇室直属的仙门,其在人?界各门的地位居首,所掌控的权力和供给的资源都是其他仙门望尘莫及的存在,也早就令千家百门暗生不满。因此皇帝太子逝去之后,登基的新帝又尚为年幼懵懂,不仅皇权势力面临洗牌,八大仙门和十大世家也纷纷坐不住,陆陆续续开始接受笼络或是主?动下?场加入皇室宗亲和王侯的阵营。
一场人?间内乱的巨大风暴正在逐渐酝酿成形。
不过四?人?跨越千里赶路,到后来除却师岚野,其余三人?的状态都不算好,累得晕头转向,并不怎么关注外界消息。
穿越大半国土,四?人?终于来到了?大夏西北的边境地带,陇州。
陇州是前?往雪域的必经?之路,一路向北走到人?界的边境才?能?抵达。陇州之北,便是地广人?稀,风景独特?的西域。
西域有着大片的赤壁荒漠,绵延几百里的无人?区,甚至有些地方寸草不生,赤地千里,但风景却依旧蔚为壮观,瑰丽无比。这片土地神秘而广袤,埋藏着无数奇异传闻和秘宝,古往今来前?往此地的人?前?赴后继,数不胜数。
师岚野自进入西域地界后,法相从头到脚都发生了?改变。先?前?不论法相如何?变化,服饰上的风格相差并不算特?别大,然?而西域独特?气候和风俗导致此地的百姓也有着与别的地方截然?不同的服饰。
他长发半绾,束以?莲花金冠,其中以?五色丝带结了?几条细辫,眉间浮现赤红的莲花法印,双耳戴着孔雀蓝羽所制的银饰,耳廓上还戴了?几个精致小巧的银环。衣裳只有单薄的一层,上身是件赤红金纹的立领无袖,露着两条毫无血色的雪白双臂,两侧大臂还戴着坠着一圈小铃铛,雕刻着莲花纹的臂钏。腰间则挂着蓝璎珞金链,鲜艳浓烈的蓝色长裤束着脚腕,露出骨节分明的脚踝骨和一对未穿鞋的赤脚。
一望无际的黄沙和赤壁却孕育了?如此浓墨重彩,绚烂无比的颜色,师岚野着身的明黄、朱红、靛蓝、竹绿、墨黑,成为这昏黄的天地中独一无二的风景。
沉云欢向来喜欢披金戴银,颜色灿烂,因此立即提议三人?去市井置办一身西域当地的行头,入乡随俗。西域的人?身上衣料都很少,男子袒胸露乳,女子裸肩赤脚,十分常见。
沉云欢换上赤红的纱衣,戴着银质发链,颈间环着莲花璎珞,臂上套着靛蓝的丝带臂钏,腰身一束,挂满了?蓝色铃铛的腰链缠了?两圈。她踩着一双云纹丝履,双脚各戴了?银铃,甚至连手指上都要套几个t?红红绿绿的戒指,走起?来浑身上下?叮当作响,如溪水潺潺般清朗悦耳。
沉云欢的面容精致,眉眼浓郁的黑色与白皙的肤色相衬,漂亮得极为张扬且具有攻击性,并无江南烟雨之下?养出的秀丽温婉。给她换衣裳戴头饰的老板娘笑眯眯道:“姑娘真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美人?,这身行头一换,瞧着倒像是我们西域的人?。”
沉云欢一旦受了?夸奖,下?巴就微微仰起?来,不经?意地就流露出几分得意的模样来。她站在骄阳下?,经?西域耀眼的太阳一照,身上闪闪发光,招摇得连上头飞过的鸟都要被闪瞎眼。
虞嘉木脱下?文武袍,身着黄绿交织的半臂衣袍,大剌剌地露出半个胸膛和右臂膀,长发也被编起?来,正抱着剑站着发呆。顾妄骨子里约莫有些保守,怎么也接受不了?那些袒露身体的衣裳,选了?件将?手腿遮得严实的单薄衣衫。
几人?聚首后,顾妄被沉云欢从上到下?这一身都闪得眼睛酸痛,连声?喊道:“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本来他走在这城镇中看着满地的袒胸露乳之人?就不知将?视线往哪儿放,更是接受不了?沉云欢露着两条嫩生生的手臂,于是马上跑去买了?两件墨黑的外袍,让师岚野和沉云欢披在身上,遮住这一身的招摇。